陈节元露出条缝隙看了看,翻了个身,背对卫夜,不咸不淡地说道:“我道是谁呢…你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了,刘华歆起兵一事,陛下他说,要听你的意见。”卫夜嘴拙却朝皇帝自荐来当说客,崇延的意思是随他便,卫夜却说了谎,朝陈节元说皇帝陛下后悔了想再“临幸”他。
陈节元冷笑,他跟了崇延十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卫夜能比他还了解?这点蒙骗三岁小儿的谎言也只有卫夜会觉得滴水不漏完美无缺。
卫夜见他没有拒绝,朝身后的老医官道:“去替军师看看。”
“不用了。”陈节元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把头都闷在里面,“将军好意,下官感激不尽。我想睡觉,别打扰我,出去。”
卫夜摆手示意医官退下去,道:“什么都瞒不过你。陛下确实很生气,但他…”
陈节元道:“他骂我们陈家人难缠,陈节元这个废物没把刘华歆这个后患斩草除根,朕是天子,这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拿命混的事才不是天子该做的。”
卫夜愣住,陈节元心道我果然猜得没错,闷在被子里继续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胡人没有过过皇帝的生活,他已经上瘾了,并且变得高大傲慢,崇延不再是崇将军了,他是天子,yù_wàng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至毒,它可以教人彻头彻尾地改变。”
|卫夜道:“我会帮你求情,事情还不至于坏到那种地步。陈军师,我打心底钦佩你的才华,你领军作战出谋划策,为楚国立下过汗马功劳,陛下只是一时糊涂才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陈节元厌厌地说道:“下官不敢贪功。陛下身为上天之子,天子……怎么会犯错会糊涂呢?”
还不是你把他推上这个位置的吗?陈节元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为了报复把你送到匈奴魔爪下的父亲,跟着崇延和刘格杀进大梁,再灭了赵国,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着,除了这最后一步——举全国之力灭了那个丑陋的陈姓家族,这样就可以回报自己十年来在无边草原所忍受每一个衣不蔽体的寒冬之夜,然而事已至此,看来,不是天护华夏,是天要他陈节元一头栽进阴沟翻不了身。
反正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还有很多,不缺他卫夜一个,陈节元早就该想到的,这群喜怒哀乐统统只会用自己手上的刀来表达的人,还不明白梁人那套阳奉阴违。
卫夜总算松了口气,他就知道陈节元一向是好说话的,道:“你知道就好,陛下他还是念着旧情的,不会拿你怎么样。刘华歆的事再想办法,不是还有刘百吗?没你说的那么糟,不会坏到哪去。”
这次陈节元却没有接过他的话,看他一副用背对着自己不想和自己说话的模样,卫夜只好打道回营帐,临走前还摸出个巴掌大的木盒,放在案上,道:“哦对了,这个给你,别逞强了,你们这些酸溜文人跟女人一样打不得,擦点这个药膏,内伤好得快些。”
廷杖打人外表看着没多大伤,实际上都痛在筋肉之中,打得狠了,忍着的时候容易憋出内伤。
陈节元“嗯”了一声,没有起身送人的意思,声音沙哑,听起来十分疲倦,道:“多谢将军,不送。”
——
八月初十,岑立领着两万五千人马,攻克荥阳,俘虏五千楚军、直杀到虎牢关,此关一破,则洛阳东门洞开。
虎牢关并没有什么威名远扬的人坐镇,那被称作常胜将军似乎比荥阳太守年轻许多,因为岑立在才城门下徘徊时,那人的声音远远传来:“贼军撒野,缴械投降,饶你不死。”
岑立拨转马头,走回王病的马车旁边,道:“你去营中待着,好吗?”
过了好一会,王病才隔着车帘“嗯”了一声,贺知年又把岑立冷嘲热讽了一番,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并不作回应,命五名铁浮屠护送王病回去。
大军行至关下,岑立看清了城门上的人,冷笑。
岑立:“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你倒是出息了啊,我的好殿下。”
岑立:“荣全。”
荣全:“太子殿下。”
岑立拔出佩刀,直指高墙上的荣全:“太子太保、亡国败将,你选一个。”
“殿下不是已经帮臣做出选择了吗?”
岑立一声令下,首当其冲,孙离、高悦和钟奕紧随其后,礌石、飞箭、滚木铺天盖地而来,不断有士兵前仆后继涌上那个黑洞洞的城门,填进死亡的深渊。岑立身穿银色铠甲,阿牛身形矫健,与主人默契十足,如一道霹开乌云的闪电,又似绣花针来回穿梭,手起刀落,血溅四方,岑立的双眼被血糊得几乎睁不开,他闭着眼睛也能知道他在血道上前进,血道两旁的景象飞速倒退,其中有一个是曾护他左右的男人。
左屠耆王实在不是个好伺候的主,荣全这样想着,这个不足十岁的小孩上跳下窜,一刻不盯着不定就爬上树,虽然调皮,但这也是个非常有活力、且天赋极佳的孩子。
他和屠牙一起,每天都捣鼓出不一样的折腾人的方法,让人恼怒,又无法真正生气。
他的父亲是位英勇善战的勇士,正因为如此,这个孩子才一生下来就交给自己照顾,不可思议,他被人交给自己的时候只有大腿粗那么大,现在,已经能率领军队,和自己刀剑相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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