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
这时,宫女们托举酒盅的手无一不微微颤抖,因为在她们眼里,酒盅就如她们的人头,酒盅若是掉落,她们也终逃不了性命之虞。
拓跋焘挥一挥手,“上酒。”
小宦官识趣的托起宫女手中的酒杯,盛了好酒,前前后后端了上去。
拓跋焘不知何时起开始憎恶喧杂吵闹,所以这大殿里总是保持着连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到的寂静。要是有人气喘大声了,死罪倒是能免,但这皮肉之苦怕是逃不了了。
孤独,寂寞,甚至凄惨,太武帝拓跋焘的晚年。
第3章,佛狸之死(上)
几杯好酒下肚,拓跋焘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今日这酒水好似与往常不太相同?它让自己觉着身体越来越轻,而身后的毛裘越变越大,慢慢的,毛裘竟织成了一朵洁白的云彩。笼罩在四周的慵懒与祥和,拓拔焘许久不曾体会到了。于是他的双睫开始似垂非垂,神智似醒非醒,任由周围包裹着的温暖携着他四处飘荡……
北魏泰常八年,公元423年,那时的拓跋焘十五岁。
秋风萧瑟,百废待兴。魏明元帝拓跋嗣带军攻下虎牢关,烧杀抢掠,洛阳自是被践踏的一片狼藉,但拓跋嗣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了。自打一回来,他先是头疼欲裂,又是卡痰咳血,现正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而拓跋嗣也已经接受了自己就是短命鬼,但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没交代好,还是迟迟不肯咽下这一口气。这次,拓跋嗣又是那般默默望着与自己一样英俊潇洒气度非凡的儿子,口里开始喃喃不停的比划着什么。
“兄兄?您说什么?”拓跋焘猜不透。
“崔,崔……”
“吹?兄兄是要佛狸儿给你吹气么?”
佛狸音哔哩,属鲜卑语,是拓跋焘的鲜卑本名。
唔……唔…… 拓跋嗣摇摇头。
“武城子崔浩求见……”门外太监喊道。
拓跋嗣的眼睛竟突然发亮,好似沙漠里横行数日的人见到清泉一般,但这拓跋嗣何止是见到清泉,直接是倏地涌出那老泪纵横。
“臣崔浩觐见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拓跋焘回头,望了望来人。 他是从来不信所谓男生女相的,对于史记上记载的张良美貌若妇人,他也只管嗤之以鼻。 汉人能拾掇出什么好东西?
直到他遇到了崔浩。
“见过太子殿下。”崔浩行礼,抬头。
拓跋焘只见那崔浩是肌如白玉,发如青丝,眼若星辰,齿若皓石。崔浩身着简衣,素色淡雅,只在衣襟处绣有几朵秋菊,身披白色大裘,照理现在这天气其实不需用到这样,也许是汉家子弟身子娇弱,特别怕冷吧?崔浩的头发用帛带绑的干净整洁,帛带上面镶嵌着黑色玛瑙光鉴照人,与崔浩闪烁的眸子是不相伯仲。拓跋焘自己则是一头紫发随意披散脑后,只用一顶两边垂着狐狸尾巴毛的胡帽盖住草草了事,身着的胡服是最简单粗制的麻纺,只靠身披的白色皮草擢升贵气。
拓跋焘紧握马鞭,他这般毫不收敛的打量着崔浩的眼神,换做别人早已万箭穿心,但崔浩却用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与包容,频频折射,把佛狸儿的戾气深深的挡了下去。
堂堂大魏太子的气场,竟被一个汉人给比下去了。
拓跋焘心中五味铺陈,他垂了垂紫色的眸子,胡乱应答一声便遁走了。
崔浩见那拓跋焘也甚是有趣,明明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毛孩,浑身却散发一股帝王的气息。拓跋焘生的深目高鼻,颏如峭壁,紫气东来涌入眼眸而出于毛发,狼王傲气藏于表里却呼之欲出。
“奇人。”
崔浩的评价。
第4章,崔浩、崔浩(上)
拓跋嗣的大殓仪式上,群臣们个个哭天抢地,哀嚎震天。
我都还没哭,你们哭什么哭?
拓跋焘自顾垂下头闷声不语,要说他悲伤吧,毕竟死了亲爹。但这老爹常年累月外出征战,而他自己也经常出征漠北,比不得别人父慈子孝。拓跋焘觉得与父皇拓跋嗣也没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基础,更别说那些与拓跋嗣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了。冷冷望着这群大臣一个个像死了亲爹般的哭喊,拓跋焘只觉得他们很可笑。
可不知道他是什么个表现?拓跋焘心想着,便悄悄瞄向人群,寻起了起崔浩的踪影。找崔浩可丝毫不费力气,因为他纵然全身缟素却亦白不过肤若凝脂,在人群鹤立鸡群的他好像一盏光鉴,一眼望去就能看得到。拓跋焘看到崔浩虽然没有像别人那样死了亲爹似的以头撞地,但也是泪如涌泉满面纵横,于是他便有些失望。
崔浩确实是觉得有双狼眼盯着自己。一开始他以为是有人看出来他哭得太假了,但仔细想想谁会有那闲工夫。难不成是……?等他寻上那目光对眼一看,果然,是那佛狸太子!只见那太子佛狸一脸阴沉,面无表情也不哭不闹,只是直勾勾注视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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