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云麒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漫上眼眶,他当着狱吏匪夷所思的目光狠狠的拍了几下墙壁,又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两个父亲。
然而裴蓁却不像云麒想的那样,他手中提着自己的小药箱,目不斜视的向着前方走去,他仿佛不曾看到身后的狱吏,仿佛自己身处的地方并不是幽暗污秽的天牢,也仿佛自己不是在向下走,而是在向上走去。
仿佛他正沿着栖凤楼挂着彩带的雕花楼梯向楼上走,他的身旁俱是那些淡妆浓抹的美丽女子,绿衣走在他的身前,依旧穿着她最喜欢的碧色的绣花裙子,头上插着沉甸甸的金步摇,伸手为他推开那扇华丽到夸张的雕花木门——
“小蓁,你来啦。”
这句话在裴蓁的脑海与现实中同时响起,只是面前的却不是栖凤楼绣着银花的枣红色床帐,而是天牢里若有若无的一盏烛火。
“我来了。”
裴蓁坐了下来,眼眶中却有些湿润。
来京城的短短一年间改变了许多人,也改变了许多事,只有面前这张傻傻的笑脸一直没变,他的恩客,他的金主,他的傻瓜一样的二公子,他的……救命恩人。
“我哥果然说的没错!”
傅季珩吞着口水,看着裴蓁将一盘盘烧好的菜摆到了天牢的矮桌之上,手上已经忍不住的抓起了一块肉塞进嘴里,“我哥说你会来看我,结果你真的来了!”
“你哥说什么你都信!”裴蓁强忍着笑了笑,拿起筷子打了一下他的手,却是有点哭腔的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哥说,这是权宜之计,他一定会救我出去的,小蓁,你说什么叫权宜之计啊?”
“那我们换个权宜之计,我进来,你出去……”
“那可不成!”傅季珩将他一把揽在怀里,“你跟我可不一样,我是王府的二公子,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好好……”裴蓁努力强忍着眼眶中呼之欲出的眼泪,颤抖着为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酒,“你以后要小心些,遇到事情要多为自己着想,不要随便听别人的话,如果有人笑你傻,你要勇敢的骂回去……”
话到此处,裴蓁手中的酒杯已经斟满,他低下头,却是有一滴眼泪顺着睫毛坠了下来。
“小蓁,你怎么哭了?”傅季珩伸手为他抹去泪水,“你别担心,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傻。我跟你说个秘密,我哥五岁就没有娘了,我还玩泥巴的时候,他已经会背大书房里所有的书,你觉得普天之下,谁愿意读那些烦人的东西?我这么笨,帮不了父亲,所以我哥不容易,我也帮不了他什么忙,也就只能听他的话了……”
面对傅季珩执拗的善意,裴蓁也只能哑然无语,毕竟他出生以来,见到的都是这个世界上的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有人为了身体之欲欺辱他人,有人为了权力钱财杀人放火,裴蓁不知道这些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被噩梦惊醒,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真不知道傅季珩究竟是怎样长大的,才一点都没变成这样的人。
活了二十多年了,自从裴蓁被流放出京,他就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流下泪水,所以无论遭遇到怎样的困境,他都是咬着牙挺过来。可是从这几日开始,他的眼泪似乎就没有断过。
“别说这些了……”
裴蓁装作不经意的伸手抹去自己脸上的眼泪,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来,二公子,我们阔别重逢,快喝一杯吧!”
“好!”傅季珩伸手端起那杯酒,突然又放下酒杯,小心翼翼的问道,“小蓁,我哥还说了,等我从这儿出去之后,你会感动的跟我白头偕老,这可是真的?你可别骗我!”
“是真的……”裴蓁点点头。
“那我们喝一杯交杯酒吧!”傅季珩的眸子里闪着坏笑,将自己的手臂弯了回来,抬起头看了看裴蓁。
“好。”
裴蓁突然有些释然的笑笑,伸手绕过他的臂弯,将那杯酒放在了自己的唇边,只是傅季珩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裴蓁却趁着他闭眼时将酒倒在了地上。
一杯暖酒入腹,仿佛也驱散了这深深地牢之中的刻骨寒意。只是这不是一杯普通的酒,它是一杯实打实的药酒,主要功效是治疗失眠,研制者秦太医为它起了一个很风雅的名字,叫做“少年情”。
只是这药只需要几滴就可以让人沉睡一夜做个好梦,裴蓁却在里面加了十足的剂量。
对不起,我又骗你了。
祝你睡的久一点,沉一点,醒来的时候,你已经回到了你该去的地方,不要回头再寻我;
如果来生能够再遇见,我们重新认识,我与你白头偕老;
那时请记得我叫秦斐,斐的意思,是富有文采,卓然不群……
没过多久,傅季珩便像大熊冬眠一样倒在了裴蓁的面前,裴蓁敲敲桌子,在一旁等候的狱吏走了过来,轻轻的将傅季珩抬了起来。
遵照皇上的旨意,他们会将傅季珩好好的送回王府去,这个药吃了不仅使人昏迷,还会让人丧失记忆一段时间,等到傅季珩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的时候,自己大概已经死了。
这场荒唐的“少年情”,也就当做一场梦吧……
“裴公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许多啊。”
燕王府中,燕王纡尊降贵,伸手为傅季瑛满上一杯酒,这杯酒似是陈年好酒,远远便散发出一阵醉人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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