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他们就要打开湖心那颗吞噬自由的石头,将乔伊亚的灵魂填入其中。从此以后,普兰只能每天守在这里,望着湖心的白雾,怀念乔伊亚曾经生龙活虎的样子。
这就是结局吗?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儿正戴着一只木头手环,是十六岁生日那天他和乔伊亚找村里的木匠做的。他一只,乔伊亚一只,上头刻着美丽的风铃花,还有对方的名字。
死物不能传音,却有声息相通的涵义。
如果灵魂被剥离了身体,乔伊亚还能听到他的呼唤吗?
“普兰?”
阿吉嬷嬷从湖畔小径路过,见普兰坐在那儿发呆,慈爱地喊了他一声。她刚去森林里采浆果回来,手肘上挂着一只竹编篮子。
“下午好。”普兰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阿吉嬷嬷就问他:“你最近天天坐在这里,也不跟乔伊亚一块儿玩,在想什么呢?”
普兰说:“阿吉嬷嬷,如果一个人睡在湖底,我大声喊他,他能听见吗?”
阿吉嬷嬷忽而沉默了,眼神也跟着黯淡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笑着说:“能啊。”
她走到普兰身旁,把装满浆果的篮子搁在地上,然后面对湖水,双手合十,开始唱一首悠远的歌谣。
这首歌谣普兰很熟悉。
他四五岁的时候,阿吉嬷嬷就常在湖边唱这首歌了,旋律平淡,却往往令听者落泪。幼年的普兰曾问:这首歌叫什么?阿吉嬷嬷说,它叫《思念》。
唱完歌,阿吉嬷嬷望着湖心的方向,慢慢说道:“我第一次给他唱这首歌,就是站在这个地方。那时他才离开不久,听到我唱歌,会让白雾飘过来,围着我,打湿我的皮肤和头发。后来,大概过去了四五年吧,他就不再回应我了……也许是没有力气了。”
普兰惊诧地抬头看她。
阿吉嬷嬷还是平静温和的模样,只是稍显疲惫,眼角皱起了一束鱼尾纹:“其实我更希望他听不到。听不到,就不会想;不想,就不会思念;不思念,就不会那么痛苦。”
她弯下腰,伸手摸了摸普兰的脑袋。
“我知道你为什么坐在这儿了。普兰,好好劝他,帮他把心收回来,只要不惦念着维多利亚大陆,就至少不会太痛苦。”
她捂嘴闷咳了几声,拎起浆果篮子,颤巍巍沿着落叶小径远去了。普兰看着她形单影只的背影,感到鼻子酸酸的。
这么多年,他竟然从来没注意到,阿吉嬷嬷一直是一个人。
一片落叶飘入水,拨散了天光云影。普兰注视着一圈又一圈漾开的波澜,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他和乔伊亚就只能像阿吉嬷嬷和她的爱人那样,一个被囚在自由之泪中哀鸣,一个守在湖边孤独苍老?
不。
他不要冰冷的白雾,只要活生生的乔伊亚。
他的乔伊亚是世上最好的男孩,背负着最不公正的命运,却活得善良坚强。
那天在罗生盆地,普兰出尔反尔,无论如何也不愿陪乔伊亚一同去冒险。他原以为乔伊亚会生气,但乔伊亚说:“普兰,没关系,维多利亚大陆这么危险,我可以先一个人出去闯荡。如果我活着回来了,就说明我有了保护你的能力,到时候再带你一起走。如果我没能回来,你也别难过。只要没亲眼看见我死,你就当我还活着吧。当我在维多利亚冒了一辈子险,忘了要回家。”
他亲吻普兰的额头,说:“你知道吗,对我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知道我死了以后,你会伤心。”
鱼儿“噌”地窜出水面,带起了一条长长的弧形水迹。
普兰倏地清醒过来,匆忙起身,拔脚向盖娅神殿奔去——乔伊,我突然意识到,我最害怕的同样不是死亡。
神明不会只留下一条路,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另一条。
虽然看起来离经叛道、荒谬可笑,却比继承了百年的那条旧路美好。
乔伊,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一起去维多利亚了。一个人的旅行也许会很孤单,可是只要你一直向前看,不回头,不回般萨,就一定能到达梦想中的远方。
10西海崖
午夜,普兰提灯走在盖娅神殿的长廊里。两旁烛火幽明,一尊尊缄默的神像咧开嘴角,阴森地朝他微笑。
他推开长廊尽头的木门,踏进了。
一连数夜,他都在这里寻找能为乔伊亚解开诅咒的方法。
《般萨祭典》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尤其第四句:“生而带有诅咒,不可远行”。从前爷爷曾说,乔伊亚是因为生了病才离不开村庄。可乔伊亚四肢健全,体格强壮,又哪里像生了病的样子?唯一的可能性是:束缚他的并非ròu_tǐ,而是灵魂。
女神用一种未知的诅咒掌控了乔伊亚的灵魂。而普兰知道,这些古老邪恶的诅咒,大多都藏在远古典籍之中。
普兰搬来木梯,从书架上抱下一摞又一摞厚重的旧书,绒面、皮面、绢面、纸面……各式各样堆了满地。有些是关于农牧、星相的,有些是关于丧葬、礼俗的,还有些是关于神赐、神罚的。
千本万本,堪比大海捞针。
里空气混浊,光线昏黄。普兰坐在凌乱的书堆中央,一册一册不知疲倦地翻找着答案。
忽然,一张夹在书里的莎草纸吸引了他的注意。
莎草纸很旧了,薄薄的一张,纸面纹路勾起了绒毛,让百年前风靡过的卷边花体字显得更沧桑。
纸上记着这样一段话,标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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