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启出门上学,他准备上班,这副情景已经是他生活中永远不会消失的一幕。
随着时间过去,文启渐渐长大,有些东西似乎发生了变化,有些却没有。
曹君义走神了半晌,直到儿子叫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来。
「怎麽了?」
「没事。」他轻声道,凝视着文启,忽然有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感觉。
今天本是假日,没有事情,曹君义却上楼换了衣物,告诉儿子,自己临时有事要去公司一趟。
文启点了点头,开口道:「早点回来。」
曹君义笑了一下,拿起车钥匙与公事包离开了。
并非他不想与儿子独处,但在那天之後,他几乎没有独立思考的空间,虽然说谎这件事不妥,但他着实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如果两人同时在家里,文启会待在他身边,有时心血来潮甚至会与他分享一张床,曹君义对此并不排斥,只是多少有些隐忧。
文启要什麽,他都愿意给予,这是实话……然而,在这之外,他作为父亲与成年人,还有更多事情需要考虑。
曹君义驾驶汽车离开了市区,漫无目的地往前开。
车子两侧的风景渐渐发生变化,他停下车时,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开到了海边,因为天气的缘故,不远处的海滩上只有寥寥几人走动着,大概是观光客。
他将车子熄火,坐在车上,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这里对他们父子来说,是相当有纪念意义的地点,文启对自然风光从来没有多少兴趣,唯一喜欢的就是这片海;在文启小时候,他们常常到这里来,两人在海滩散步,偶尔也会换上泳裤下水嬉闹一番。
作为单身父亲,曹君义几乎是将工作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儿子,对他而言,这并非负担,而是寄托。
即便身边所有人都认为他这二十年来过得不容易,他自己却从未这样想过,纵然他对过世的前未婚妻仍有怨怼,但也同样感谢对方让文启来到他身边。
想到这里时,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曹君义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看到来电人後立刻接起电话。
「喂,文启?」
「嗯。」对方低低应了一声,「你什麽时候会回来?」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
「我在家里等你。」文启说完,也没说再见,随即挂了电话。
曹君义抚养儿子将近二十年,自然知道这通电话是什麽意思:对方希望他早点回去……一时之间,他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尽管他不太想承认,但今天独自离开,某种意义而言其实算是「逃离」对方身边。
只要看见那张脸,曹君义就很难用理智思考,所以他才需要独处的空间。
文启想要什麽,他都愿意给予,这是毋庸置疑的实话,但除此之外,他也必须考虑其他事情,比如他们要如何隐藏这段关系,这段关系又要如何维系下去……或许文启还没想到那麽远之後的事情,但他不能不想。
他们之间,从来不是文启不能失去他——事实恰恰相反。
若非有文启存在,曹君义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彼此并非亲生父子,所以跨越最後一层禁忌对他们来说都不会太难,而问题就在这里,跨越这条界线後,谁也无法回头,他想知道对方是否做好了准备。
就算曹君义现在反悔,收回之前的决定,文启也不可能责怪他;或许对方会难过,感到痛苦,但文启不会强求他回应什麽。
只要离开那个家,硬着心肠暂时不见文启,对方的心态总会产生改变。
曹君义想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一点,彼此之间的问题在於毫无距离,一旦拉开距离,让这段关系冷却,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
如果要反悔,现在就是最後的机会。
唯一的问题在於:曹君义发现自己不想反悔。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文启才五、六岁,个性内向平常也不说话,他担心这个孩子有自闭的倾向,於是经常鼓励孩子跟别的同学多说话,或者一起玩,但文启却总是无视他的叮咛,不愿意与他人交流沟通。
「我只要有爸爸就好了。」五岁的文启说道,然後把脸凑了过来。
曹君义下意识亲了一下那白净的小脸,然後儿子就笑了,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露出那种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这麽多年以来,他以为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变得不需要父亲,自豪之余却也隐约觉得失落,却没想到已经成为一个男人的儿子,仍然像儿时一样对自己毫无保留地依赖眷恋。
曹君义不知道该怎麽解释这种充斥在心里的情绪,但心脏的跳动却无端地变得剧烈。
文启说错了,他不是正常的父亲,然而文启也不是正常的儿子,所以他们在一起才匹配。
既然有了这样的觉悟,埋在心底的所有疑虑自然是迎刃而解;曹君义发动汽车,开往回家的道路。
曹文启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久久没有动作。
笔记型电脑左下角仍闪烁着红光。
在察觉地图上的那个点离他愈来愈远後,他便陷入了某种紧绷的情绪,这样的画面他看了十分钟,意识到那并非前往公司的方向,而是截然相仿的道路时,他就合上电脑,不再看下去了。
即便打了电话,父亲也在电话里毫不犹豫的说谎。
……这就是结束了。
他这样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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