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了个严实,缓步朝窗口旁的书桌走去。
此时,夜色渐暗,华灯初上,远处灯影瞳瞳,似幻似真。
“你回去吧,明日祭天礼之后,‘鳴王’要巡视下界,临行前还有诸多繁杂的古礼仪式,你先回去熟悉下祭天的流程,夜里早些歇下,否则一整日穿着那套繁重的祭袍,多是会吃不消的。”
花霏白淡淡交代了两句,在桌前坐下,从高高的一摞折子中取了一本径自翻看起来,再不与他交谈,仿若屋内已没有他这个人一般。
幼墨的眼神黯然了下来。他是不懂,他不过刚刚幻型,自然不懂得眼前男子与凤凰鳴王之间的纷乱纠葛。
他不懂情,更不懂爱,对众人口中两人那惊涛骇浪般的似海深情全然懵懂,他只是不解眼前所见这般景象。
床上的男子分明灵神虚空,徒有一个躯壳,俨然死去多年。然而,花霏白却非常珍视他,掏心掏肺地宠爱着这么个不会哭,不会笑,一副冷冰冰毫无知觉的躯体,究竟是为了什么?
五百年前,他尚年幼,灵识未开,还维持白狐的原型,常常蜷卧在远处,懵懵懂懂地看着浸在冰棫寒潭中的两人——
他当时便明白,那个遍体鳞伤的男子,浑身千疮百孔,早已没了气息,死透了,绝无复生的可能。
然而,一身红衣的绝色少年,整日抱着男子的尸骨,浸泡在刺骨寒冷的潭中,明明冻得口唇黑乌,奄奄一息,却丝毫不肯松手;日落后,他才藉饭后一段短暂时间假寐一两个时辰或盘坐调息片刻,再让一名守门的小童用刀割开自己的皮肤,抽筋剥骨,整夜痛得冷汗连连,数次晕厥……
当年,小小的幼崽不懂,也不想懂,他本能回避着那个答案,直觉告诉自己真相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如今,他已经长大幻型,可是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他想跟在眼前这个人身边,希望可以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只是,胸膛里沉重得叫自己喘不上气的钝痛又是什么?
幼墨抬头望过去,那人隐在宽大衣袍之下耸立的双肩,显得格外的薄削,烛火摇曳间,映在墙上的脊梁若不堪重负般微微的弯曲。
尽管他不懂得两人间复杂的情感,但他却知道花霏白要看完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才会歇息,这五百多年来,夜夜如此从未间断。每日将那个男子安顿好后,他便会挑灯夜看,将呈报上来需要‘鳴王’决断的大小事件一一解决。
没有人会知道,真正的凤凰鳴王已经永远不会说,不会笑,仅是一具靠不断吞噬灵力才得以维持原型不至于灰飞烟灭的尸骨;而日日立于大殿之上俯瞰众生的凤栖城之主,竟是一个夜夜怀拥僵冷尸骨入眠,偏执而癫狂的男子!
少年用力咬了咬下唇,一阵风似疾步跑了出去,衣摆鼓动如翻飞的羽翼展于身后……
夜已深,鎏凤宫的回廊上只剩下寥寥几盏过夜的灯火,一声声,一句句温柔的细语隐约自寝室内传来,自问,自答,仿佛原本就该如此一般,直至后半夜内宫陷入一片沉寂。
深沉如水的月色下,一个火红的毛团轻盈地闪进屋内,耳朵竖起来细细听了一会儿后,熟练地一跃翻到床榻上,琥珀色的眼眸贪婪地望向将尸骨护在身前的绝色男子。
此刻,花霏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环绕在那人的腰间,一连几日的灌输灵力,他的脸上露出了倦怠的神色,睡梦之中还不忘护住男子靠吸收源源不绝的灵力才得以保持原貌的躯体。
小狐狸细细看了一阵,便如往常一般挤到两人中间,靠着花霏白躺下来盘成一个毛团,扑面而来的凉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它缩了缩爪子,尖尖的小脑袋越垂越低,鼻息渐深,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它遥遥望去,静立在桃树下的红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红唇微挑。一阵微风拂过,几片花瓣悄然坠落,掠过他的发梢。
它迈开四肢,奋力追上前去,扑入他的怀中,眼眶泛潮……
梦难追,花恋蝶,涓涓心事随流水;
斓笔凝,相思付,夜阑冬寒静忆君。
谁知年少时,韶华倾负残梦折;
寄君相思曲,不问曲终人聚散。
第70章 番外二幼墨知心
幼墨,一直是离花霏白最近的人,所以,对他所付出的代价,他看的最是分明。看着他,一年又一年,在漫长的等待中,一个人,寂寥而孤独地走向了岁月的尽头,看着他,一年又一年,把一颗火热的心,渐渐地煎熬成冰。
他从来不是一个甘心臣服于命运的人,相反,他任性妄为到了极点。可是,有谁能明白,骄傲自负如他,也是有极限的。花霏白,其实也会害怕,即便有通天改命之能,他花霏白,也只是血肉之躯,会苍老,会虚弱,会毒发,也会累垮。
五千年的等待,花霏白只是累了,深入骨髓的疲惫。他没有力气再等待下一个五千年。千年一瞬,一瞬千年,在他漫长的记忆里,点点滴滴,全都是那个浓烈如火的男人,他生命中,真正拥有过的一段短暂的美好春光。
所以,他亲自设下了这样一个局,一个不死不休的死局。他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用尽了手段,逼着君无泪展开复仇,逼着他将自己当成恨入骨髓的仇人,他知道君无泪假装失忆,却只做不知,在每一个相拥而眠的睡梦中,努力地揽紧他,柔声低语,却总在心底最深处,等着君无泪对他举刀相向,等着背叛来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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