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狱卒不敢再多问,当即两人奔出,一去打水,一去取衣。陈邈房中时刻有两名小宦,听说陈邈要中衣,问道:“御史要更衣,怎不回来?”狱卒道:“却不是御史要,是给那犯人换的。”小宦狐疑地眨眨眼睛,把一套干净中衣取出交给狱卒,待狱卒走后却问同侪:“可需禀报殿下?”
不多时狱卒便将这些物事都取来,陈邈却也跟着进牢,待他们放下后,淡淡道:“都下去吧,离远些。”不合常理的青春居于不合常理的高位,让狱卒对这位上官的行为不能妄加揣测,左右朝廷将整座诏狱都交给他了,便躬身退出,虚虚掩上牢门。
他们这些言语举动皆未曾刻意压低声音,杨徽虽然虚弱,牢门落锁沉重的声音仍是惊醒了他昏沉重滞的神智,不顾身后火灼般裂痛,勉力扭头去看,便只见那人悄然独立于明明火光之下。他仍是穿着官服,神色虽依然是淡漠疏离的,却已没有了当日的恨意,獬豸冠下的容颜被火光染上了一片淡淡绯色,这少年般稚嫩天真的颜色,令人陡生幻觉,仿佛轻易间便便将这数年光阴中充斥的流离与沧桑抹去了。杨徽竟怔忡了片刻,方笑道:“你来了。”
陈邈不妨他还醒着,这般俯视下去,杨徽面色苍白如纸,便是这稍稍扭头,似乎都被身后伤势牵动得僵硬疼痛。陈邈心下忽然泛上来一阵焦躁的忧虑,太医照顾了两日尚且如此,那日的酷刑会不会真的伤及他性命?陈邈微微发怔,低声问:“你怎样了?”
杨徽虽不知他此来用意,但这言语中毕竟带着几分故人的关切,无关地位、处境,一切的恩怨,如此直率而坦荡的情感于此刻的他而言,倒有些意外的新鲜,令他安然地权且享受这关切。杨徽淡淡笑道:“医官来看过数回,死不了。”
陈邈轻叹了一声,慢慢挽起官服宽大的袖子,在杨徽身边蹲下,便去解他上衣的衣带,杨徽身子几乎不能动,要将上衣揭开,是极为费事的。陈邈不得不将他身子扶着轻轻侧转,才艰难将褪至脖颈处,如此杨徽便几乎是靠在他臂弯中,陈邈心中便又是狠狠一揪。
鞭伤只有三道,却均甚粗大,自肩至腰斜拖了半壁背脊,伤口上凝着薄薄的血痂,边缘犹然溃烂渗血,陈邈轻轻吸了口冷气,望着这样的伤势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怀中取出伤药,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摆弄,也只得用浸湿了的手巾,沿着鞭痕小心揩去血污。脓血侵染之下溃烂与完好肌肤的边界是模糊,杨徽并不吭声,只是不时微微耸动肩头,他便忙住了手,期间那碍事的广袖又坠落下去数次,扫在伤口之上,让陈邈对自己的无能生出懊悔与烦躁,早知如此,就该让太医来了,又或者早知如此……也许自己量刑不该如此恣纵。
杨徽被他骤然搬动,又如此细心的看顾,倒是吃了一惊。他几乎遍身是伤,虽有医官每日看视,仍是不免伤口溃烂脓肿,又无人照料,连更换的衣裳亦只是陈旧的粗麻囚衣,陈邈素有洁癖,数日之前的公堂上,他还视自己如仇雠,恨不能食肉寝皮,今日却亲临这腌臜牢狱,纵然是为了让自己好得快些,擦洗上药之类低贱之事,又何须他亲力亲为。
但这般温情虽在梦中亦显得过于奢侈,他并未询问究竟,身旁那怀抱芬芳柔软,却又有些久违的陌生,让他骤然醒悟,自己其实从未如此依靠过陈邈,一向都是他的怀抱可堪依偎,于是便不知道这柔弱的肩头亦可担承重负。他不曾出声,因不知是否出声之后,便又回归于堂官与囚人的本质,只是紧紧咬牙,忍受着,亦享受着陈邈笨拙却小心翼翼地照料,甚至衣袖碰到伤处时的疼痛。新冢累累,故旧寥落,即便是如此的相对,亦显得无比珍贵而不可再得。
陈邈离杨徽如此之近,便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与牢狱中化不散的酸腐之气融合,令他胸中阵阵发闷。他迟疑地望着杨徽裤子上的血迹,亦需鼓一鼓勇气,才能伸手到他腰间,语气还有几分冷淡和不耐,但言辞却已背叛了本意,他紧紧皱眉道:“你忍一下。”
裤子褪下时微微的滞涩粘连之感,让陈邈仿佛听见了细微的血肉撕裂声,他如此动作几下,便撕扯得杨徽身后活活剥去一层皮肤般剧痛难当。这酷刑他每日身受两轮,真如沦入阿鼻,每日受刀穿寸磔之苦。他伤势虽然稍缓,但陈邈亦是初次操此贱役,两手颤抖不能自抑,纵然刻意想要轻柔些,却仍不免令杨徽疼痛失措。只是拼命咬牙忍耐,不去□□。
好容易待裤子全部褪下,露出的便是比背上惨烈得多的大片创伤,陈邈如此近地观看,双腿软得不能支撑,呼吸更是越发凌乱。杨徽更是浑身汗湿,还不及喘息停当,陈邈已是咚的一声跌坐在了他身畔。
杨徽虽不曾见,亦能想到自己身后的伤处时何等的狼藉不堪,看见陈邈苍白的脸色,这模样便有几分像是从前那个看见自己挨打慌乱惶恐的孩童一般,心中竟有些怜爱歉然,很想摸一摸他的头发,却终于没有动作,只是道:“委屈你了。我无事的,还是待医官来做吧。”他虽尽量让言语听起来平稳温存,粗重的呼吸却明白无误地告知,方才那一番折腾带给他的是怎样的折磨。
陈邈的呼吸倒是比杨徽还要粗重,他略闭目缓了缓,再度睁开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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