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的叔公是他爸爸的叔父,一生无子,把展昭的爸爸当做亲生的一样疼爱,资助他读书,教导他成人,对展昭爸爸有大恩。他在世时,展昭作为孙儿辈,自然要回老家去陪他过年,以尽孝道。
前年他叔公病逝,按照习俗,所以展昭去年必须回老家,大年初一的早上给叔公上香,这是孝礼。
到了今年,只需清明祭拜即可,叔公不在,展昭其实已经没有回常州过年的必要了。
他像是很想找到正当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抬头看段雪窗:“舅舅,外公外婆都走了,这边家里只剩下你跟我,你想去常州过年吗?”
段雪窗笑了一下,像展昭小时候每次不开心时那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去常州干什么?我老家在这里呀,姐姐只是怕我寂寞,才要我过去。”
“那舅舅寂寞吗?”展昭目光如露,静静地看着他。
段雪窗摇头:“我为什么要寂寞?我有很多朋友。”他露出有点得意的表情,“我这辈子,别的不多,就是朋友多。”
人总要学会改变。
展昭似乎有点费解,疑惑地问:“舅舅,你有没有想过要结婚?这么多年,您为什么不成家?”
他的口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怅然和遗憾。
如果舅舅结婚了,有舅妈,有个表弟或表妹,那么他留下来的理由,仿佛就更顺理成章了一点呢。
这边有个家,他不需要回到常州,去别人的家里感受过年的热闹与喜气。
段雪窗沉静地凝视着展昭,轻轻拍付他的脑袋,力道和语气里都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温柔与怜爱来。
“展昭。”
“舅舅?”青年仰着脸看他。
段雪窗笑了笑,这个孩子,明明在外人面前已经是个非常温和沉稳的男人,是别人的依靠,会成为别人的臂膀,但这么多年……他的心里,还有是个小小的孩童停在那里,始终不肯离开。
像迷了路的小孩儿,固执地留在原地,等爸爸来找到他。
“你刚出生的时候,大家都高兴坏了。”段雪窗含笑望着展昭的眼睛,语气平淡,但非常温柔,“外公外婆,我,还有你爸爸妈妈,每个人都对你的降生,充满期待。你爸妈感情……确实一直都有点冷淡,我们都看在眼里。”
展昭的神色黯淡下去,露出些难过的表情来。
在舅舅面前,本就没什么值得掩饰的。
段雪窗叹道:“你从小就非常可爱,聪明,乖巧,但特别黏人,要人陪你,不然就会害怕,做恶梦。你生下来之后,我姐姐和姐夫就很少冷战了,感情缓和了很多。如果不是后来姐夫他……我和爸妈都想,等你再长大一点,他们应该就能度过这个漫长的磨合期,有更和谐的夫妻关系吧。”
只可惜……
展昭的父母并没有等到那一天。
“我妈……不喜欢我爸。”展昭沉默很久,才轻声说,“我知道,爸爸一定也知道。”
段雪窗拍了拍他的脑袋:“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展昭的眼睛,“可是你爸爸爱你妈妈呀。他爱她,会对她好,而你妈妈不讨厌他,其实感情上的事情……”他顿了顿,问道:“展昭,你有很喜欢过一个人吗?喜欢对方就像是喜欢自己一样,了解他胜过了解自己,对他的耐心宽容胜过对待自己,有过吗?”
展昭是个认真的人,他很仔细地思考,然后给出了答案——唇齿含香、凛秀无双的两个字。
“玉堂。”
段雪窗就笑了笑:“你和玉堂,是世上最要好的朋友和知己,或者定义为别的关系也行。你看,像是你们这么好的两个人,永远都那么默契、宽容、信任、耐心,这样的两个人……其实是很少的,有的人,活了几辈子,都不见得能有你们这么幸运。”
他的神色悠然,语调和缓,听得人不自觉心下宁静。
展昭睁着眼看他。
段雪窗端起茶杯浅浅地啜饮了一口,才说:“这世上的大部分人,朋友也好,恋人也好,夫妻也好,就会像你爸妈那样,一方怀有浅淡的感情,一方怀有更深重的眷恋,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光阴和足够的耐心,坚持走到最后,总会看到与最初的时候不一样的风景。到那个时候,再回首去看,也许会发现……身边这个人,原来面目比自己初见时要温柔可爱得多呢。”
紫砂壶里的滚水又开了一沸,发出了轻微的气泡声。
像是展昭曾经的梦境,清朗少年的音色像透明雨水绽出来的花朵,他们说的话就一朵一朵飘散在夜雨里,又“噗”的一声,像温暖可爱的气泡一样破掉。
活泼的,欢快的。
“有时候,两个人多走一段路,才能知道身边的人对自己的人生而言,究竟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和多大的分量。”
段雪窗提壶,轻轻巧巧地冲泡着上好的茶叶。
“展昭,你的父母……他们没有你和白玉堂那么幸运,有人知自己如知彼心,你要学会原谅他们。”
舅舅的声音带着陈茶的熨帖芬芳,渐渐神奇地抚平了展昭心中多年的不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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