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已走到灯下。
萧十一郎忽然道:“站住。”
先说话的是萧十一郎,却不是沈陌。
瞎子就站住,站得笔直。
纵然在这么明亮的灯光下,他全身上下还是看不出有一点灰尘污垢。
萧十一郎也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干净的瞎子。
瞎子在等着他开口。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我是谁?”
瞎子摇摇头。
萧十一郎叹口气道:“那么你就不该来的。”
瞎子平静道:“我已来了。”
萧十一郎问道:“来干什么?”
瞎子道:“我是个瞎子,瞎子总能听见很多别人听不见的事。”
沈陌突然开口了,他开口的时间很突兀,直到现在,船上的人才发现这里多出来一个人。他笑着道:“你听见了什么?”
沈陌的问话很轻松,似乎对周围凝重的气氛没有感觉。自然得如同闲话家常。
这是独属沈陌的潇洒。
瞎子回答道:“歌声。”
沈陌的笑容带上嘲色道:“这里是西湖,到处都有歌声。”
瞎子认真道:“但是我刚才听见的歌声却不同。”
萧十一郎道:“有什么不同?”
这次却是萧十一郎抢在沈陌前头开口,沈陌看了眼萧十一郎。
这个家伙,劫富济贫却老是背黑锅也就算了,怎么一个大盗,有这样好的心肠呢?萧十一郎,你怎么就是学不会长点教训,少管点闲事呢?
刚刚唱歌的是冰冰。
对于沈陌来说这就是闲事。
但是萧十一郎这么一开口,这就不能是闲事了。
“有的歌悲伤,有的歌欢乐,有的歌声像征幸福平静,也有的歌声里充满激动愤怒。”他面对着萧十一郎,慢慢地接着道,“你若也像我一样是个瞎子,你就会从歌声中听出很多奇怪而有趣的事。”
萧十一郎道:“刚才你听出了什么?”
瞎子道:“灾祸!”
萧十一郎的拳头已握紧。
瞎子道:“暴风雨来临前的风声一定和平时的风声不同,野兽在临死前的呼叫也一定和平时两样。”
他歪斜奇绝的脸上,带着种神秘的表情,慢慢地接着道:“一个人若是有灾祸要发生时,她的歌声中一定也会有种不祥的预兆,我听得出。”
萧十一郎脸色变了。
瞎子道:“灾祸也有大有小,小的灾祸,带给人的最多只不过是死亡,大的灾祸,却往往会牵连到很多无辜的人。”
萧十一郎道:“你不怕被牵连?”
瞎子道:“现在我只不过想来看看。看看那位唱歌的姑娘。”
一个瞎子,坐着条殡葬用的纸船,来“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你有没有听过这么荒谬的事?
萧十一郎听见了,却没有笑。
瞎子也没有笑。
唯独沈陌勾起了唇角,慵懒地看着瞎子和萧十一郎的对峙。
这里只有他漫不经心地随意。
萧十一郎盯着瞎子,道:“你是个瞎子?瞎子也能看得见?”
“瞎子看不见。”瞎子忽然笑了笑,笑得凄凉而神秘, “别人都能看见的,瞎子都看不见。”
他笑的时候,脸上的眼鼻五官,仿佛又回到了原来,在这一瞬间,萧十一郎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仿佛看过这个人,这张脸。
但他却偏偏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沈陌挑眉,心里一片清明。
瞎子又道:“可是瞎子却往往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譬如说,灾祸……我想来看看,那究竟会是件什么样的灾祸。”
萧十一郎笑出了声音。
瞎子道:“灾祸并不可笑。”
萧十一郎道:“我在笑我自己。”
瞎子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听见过这么荒唐的故事,但我却偏偏有点相信了。”
冰冰的毒已经无救,她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这岂不是灾祸?
这件事实在大荒谬,太不可思议,却又偏偏是真地说中了。
除了灾祸外,一个瞎子还能看得出什么?
沈陌没有再说话,而是移开目光,转向楼梯口。
戏上演到这种时候,冰冰也许该出现了。
沈陌果然看到了冰冰。
冰冰的美也许并不是人人都能欣赏,都能领略得到的。
她美得脆弱而神秘,美得令人心疼。
若说沈壁君清雅如幽兰,风四娘就是朵带刺的玫瑰。
冰冰却只不过是朵小花而已——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风雨过后,夕阳满天,你漫步走过黄昏时的庭园。
饱受风雨摧残的庭园,百花都已凋零,但你却忽然发现高墙上还有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迎风摇曳在夕阳下。
那时你心里会有什么感觉?
你看见冰冰时,心里就会有那种感受。
尤其是现在——她已从船楼上走下去,她的脸苍白而憔悴。
她并没有捧着心,也没有皱着眉。
根本用不着作出任何姿态,就这么样静静地站着,她的美已足以令人心碎。】
瞎子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一双蜡黄的眼睛,还是空空洞洞的。
他当然并不是用眼睛去看,他是不是真的能看出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
萧十一郎忍不住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瞎子沉默着,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看见了一片沼泽,绝谷下的沼泽,没有野花,没有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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