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先是给余瑾灌了碗还带着余温的汤药,然后伸手掀开了崔衍刚刚裹上去的大麾,“虽然这天冷,我瞧余大人的伤处还是有些烂了。这烂肉如不割去——”
崔衍深吸一口气,索性就地坐下了,让余瑾伏在自己胸前抱稳了。“你只管动手吧。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
大夫手中闪过一道银光。锋利的刀刃在开始腐烂的伤口割了下去。余瑾浑身一颤,崔衍一手揽在他颈后安抚地拍了拍,“余瑾,余瑾,没事了,忍一忍,没事了,余瑾,没事了——”
余瑾惊醒过来,微抬起头,喉咙间逸出一声细细□。
“崔……你……”
“我不会丢下你的。”崔衍无比坚定地说,“你忍一忍,大夫在给你治伤,挺过去了就好了。别怕,没事了。”
“呃——啊——”
在崔衍的怀中渐渐温暖过来的身体,也慢慢地变得敏感起来。余瑾再也忍不住了。大夫手起刀落,他跟着声声惨叫,不多时便出了满头大汗。崔衍又急又心疼,连连催那大夫快些。但这事哪里快得起来?大夫足足折腾了大半天,才给余瑾清理干净了伤口,上好了药,用绷带一圈一圈地缠好。那伤药中的麻药渐渐起了作用,余瑾消停下来,沉沉睡了过去。崔衍怕惊醒他,便叫大夫先走,自己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天黑时分,狱卒来赶他:“相爷,探监的时辰过了,您该出去了。”
崔衍一口回绝:“余大人的伤太重,我今夜就在这里照顾他。”
“可是皇上——”
崔衍挑挑眉毛:“皇上今天已经来过,今晚不会再来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谁说的?”
狱卒吓得趴跪在地,语无伦次:“卑卑卑职叩叩见皇皇上……”
崔衍亦是一惊。
☆、【柒】
周元嘉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见了牢中的情景,更是怒不可遏。
“好得很啊,一个上折子挑衅激怒朕,一个提议杖责,打完了又赶着来上药,说你们没串通过,谁信!”
崔衍改坐为跪,怀里仍旧紧紧抱着余瑾,十分不情愿地说:“参见皇上。皇上,臣来给余大人看伤,也是为了皇上着想。皇上您看,您判了他个秋后问斩,那就是要等到明年秋天才能行刑了。可是您瞧他现在这副样子,像是能挺到明年秋天的么?所以臣想还是先将他治好为妙,免得到了明年秋天,皇上无人可斩,那未免也太扫兴了。”
周元嘉怒目圆瞪:“你!”
崔衍得寸进尺,“此地空气污浊,恐怕有伤身体,皇上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好,好,好的很。来人!”周元嘉一挥手,“把他给我带回宫里去!我看你们还怎么串通!”
侍卫们冲了进来。崔衍到底是一介书生,哪里抢得那些武夫?余瑾一眨眼就被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抬了出去,周元嘉一声怒哼,甩袖而去。
待得回到宫里,周元嘉直接叫侍卫们把余瑾送到了他的寝宫景泰殿,就丢在殿中厚厚的地毯上。大殿之下的地龙大概烧得很旺。余瑾才被放下,额上立刻便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侍卫们退下之后,周元嘉两手背在身后,绕着依然昏迷不醒的余瑾来回转了几圈,愤愤然地抬了几次手,终究没能打下去。
余瑾依然在沉睡,睡容十分安详。
周元嘉定定地看了半天,最后颓然地在余瑾身边坐下了。余瑾原本是侧躺着的,周元嘉怕他压着了伤口,推了一把让他伏地而眠。看到余瑾的伤口已经缠好,他倒也没有太担心。那时候他虽然口中喊着的是“狠狠地打”,给侍卫们的手势却是:让他受点皮肉之苦就够了,莫伤性命。
周元嘉回想起余瑾挨打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表情,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混帐!你以为你这副身子骨真能顶得住二十铁棍么?”
现在看来,余瑾的体弱的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伸出手去,手指从余瑾干裂的嘴角抚过。
“余爱卿。”周元嘉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叫道。
以前周博就是这么叫余瑾的。这个原本显得有些虚伪客套的称呼,在周博这样叫余瑾的时候,便多了层不期然的暧昧。
可是在周元嘉也这么叫余瑾时,余瑾却永远都低着头,不愿给他任何的回应。
周元嘉在余瑾身边一直坐到半夜,终于是熬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把余瑾抱到床上,依旧让他伏着,又拉了条薄毯给他盖住了。想起余瑾从前也许便是这样的卧在周博身边,周元嘉便妒火中烧。
余瑾心中只有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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