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玄嚣沉默地听着,心口让一股奇异的暖流蜿蜒淌流过,他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只是发现说出这样洞悉自己的话语的人,竟是与自己先前势如水火的玄同,他分不清此时心里的感受是别扭还是感动。玄同的眼光分明不曾逗留在自己身上过的,可为何他愿意三番两次将疲累的自己背送回房?又为何此际能说出这样贴近自己心口的话?
玄嚣一时有些混乱,连沁凉的晚风,都拂不清脑袋里那团浑沌,直到屋内沉默了半晌后,又响起紫色余分几分调侃几分认真的嗓音,在他脑海中激起了漫天白浪:
「又送东西给人家、又讲这么多好话,我的王子啊,你该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15
一日夜里,夜空格外清朗,一抹云雾也无,只有一轮银白如雪的弯月,悬挂在远天一角,透出清澈如水的银辉,澹澹地染上大地、染在那一抹红艷身影的脚步所踏过的土地之上,衬出一条从容不迫的朱红身影。
玄同只身一人走在清凉月色下,步子悠缓,眸眼低敛,看上去如往常一般从容沉静,好似俗世的红尘一点也不往身上沾惹,可只有玄同自己知晓,自己是善于将心事藏匿于平静的外表之下的,就如此时此刻,在他淡漠的容颜之下,有着说不清的翻腾思绪。
他如常一身朱红戎服,层叠的前襟之中,揣着一张请柬,上头堂皇烙盖着玄嚣的太子印,玺印的朱红轮廓红艷得彷彿要烧灼人的眼目一般,在玄同收到、摊展开的瞬间烧上他淡漠的眼眸,如烙印一般,此后再也无法从他眸中褪去。
玄嚣、玄嚣……多么张扬狂放的一个名,就如他的人一般。这样的人,以往并非是能够引起自己兴趣的,更遑论玄同素来将自己当作竞争皇位的敌人,更是让他不想靠近,以免被卷入这场无情的的斗争之中。可此时,这个人、这个名,却也不是如往常一般让他付之一哂便能淡忘的。
玄同怀中,除了那张请柬之外,更有另外一物,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那绺原本要送给玄嚣的剑穗。
在玄嚣来过枫叶林又离去的那夜翌日,玄同依照往常作息,天色薄明便起身到屋后练剑,却在沁凉的晨风之中,瞥见眼角余光处一抹朱红,在薄风中飘飘摇摇,占据了目光一角,玄同顿下了舞剑的手,定睛看去。便见这绺自己前夜才交到玄嚣手上的剑穗,给人系在屋檐的檐角之处,悬垂而下,让风吹拂,红穗如火,白玉若水。
玄同怔顿在原地,不知道心口突地涌上的失落为何,他愣站了好半晌,才走上前将那串系在檐角上的剑穗松开取下,收回自己怀中,然后回到屋后的空地继续舞练剑法,可举手投足,却再也没能如方才那样轻盈,好似有什么甸甸地压上了心头。
那日之后,他与玄嚣如前夜之前一般,互无往来,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他征伐天下、展疆拓土;自己行走江湖、寻剑求道,除了浅薄的血缘之外,两人此生好似再无交集,因为连自己欲送给他的玉饰,都没办法牵系着二人。
玄同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心间多了股不知名的失落,若隐若现,偶尔他会突然觉得自己是在乎玄嚣的,可偶尔他又觉得这些不过是一场错觉,在这样若即若离的矛盾感觉之中,玄同逐渐恍惚得分不清,到底怎样的感觉才是真实的,就如同那日夜里,紫色余分调侃的笑语,他分明皱了眉想反驳,却是说不出口。
我的王子啊,你该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那夜,紫色余分如是暧昧笑道。
玄同听清,立马眉心一拧,没好气地就要反驳,可才一启唇却又猛地顿住,不知该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只知道过了好半晌,他才赶紧收敛神情、低斥了句:你没头没脑地、说什么?
随即,他便佯作要就寝了,旋身走入自己那间房,却在床榻上呆坐了好一会,才更衣入寝。可那当下,心底象是被紫色余分的话动摇了一角似地、在素来静如止水的心间陡生出一丝慌乱。
他不敢深想,怕一深想了、便会从心底深处挖掘出连自己也害怕面对的情感。所以只要一思及那夜紫色余分的话,他便会急忙挪开思绪,好似要逃避这个念头,可越是逃避,玄同越是看得清,自己对玄嚣那股别于兄弟之情的意念,早在心底阴影之处萌生滋长,只是让一颗醉于剑道的心给遮蔽了,一时看不清而从来未曾面对过。
可自己并非迟钝的人,自己为何心中分明赞赏玄嚣、嘴上却总是针锋相对、不肯轻饶;又为何分明看不起他的庸俗之志,却仍是不舍他在夜深人静时的疲惫,这些矛盾,玄同是深刻意识到的。虽然逃避,却非全然无知。
是,他承认,他确实在乎玄嚣,可应当还不到喜欢的地步,是吧?这二字代表着这么强烈而深浓的情感,怎有那么轻易便喜欢了?
只有在乎而已,他对玄嚣。玄同如是告诉自己,一面走在苍凉的月色之下。
葬天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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