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们干什么!”阎魔猛摆手,“好不容易投个胎,可别上赶着回地府。”
鬼使白垂首,拿起申请表。再抬头,他已收拾好表情:“阎魔大人,这张表什么时候交?我还能在地府……留多久?”
“七天。”
鬼使白点点头,对阎魔行个礼,回自己座位去了。等人不见,阎魔才叹了口气。她望着空空荡荡的办公桌,自言自语:“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是吧?”
鬼使白回到座位,神思不属一下午,也没想好如何对鬼使黑开口。他带着烦恼下班,回到两人同居的宿舍,屋内一片漆黑——鬼使黑外出办案,还在回地府的路上。鬼使白在沙发上瘫了会儿,捋袖子做饭。经过茶几时,他脚步一顿。鬼使白想了想,拿出投胎申请表,仔仔细细抚平,用杯垫压好。
这位置十分显眼,鬼使黑一进门便看到,他拎起申请表浏览。恰巧鬼使白端着菜出来,登时心下一紧。鬼使黑听到响动,放下申请表。他没什么特别反应,十分自然地接过鬼使白手中的盘子,顺便偷了个吻。鬼使白嘴角一抽,觉得爱人的反应跟他预计的……不太一样?
三菜一汤上桌,两人开饭。鬼使黑给鬼使白夹了块肉:“什么时候出发?”
“七天后。”
“地方定了吗?”
“还没……”
“啧,我明天跟你一起去。那帮家伙,别想拿个破烂出生地糊弄……”
鬼使白重重放下筷子:“你没别的话要说吗?”
“哈?”鬼使黑一脸状况外。
“我要去投胎了,我们……要分开了啊!”鬼使白沉默片刻,艰难开口,“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很快。”鬼使黑握住鬼使白的手,“我已经跟boss打过招呼,下个鬼使马上就来了。”
“人间那么大,万一你找不到我怎么办?”鬼使白这话说得有点赌气。他面颊鼓鼓,像刚出笼的包子。鬼使黑忍住戳两下的yù_wàng,此时可不能手贱:“找得到。我能找到你一次,就能找到你一千次,一万次。”
鬼使白说不出话,怔怔望着鬼使黑。见心上人仍未“阴转多云”,鬼使黑憋了半天,张开双臂:“来哥怀里哭个痛快!”
鬼使白彻底没了脾气。他无语地瞪着鬼使黑,直到对面的人尴尬得涨红脸,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
七天转眼过去,阎魔、判官都来给鬼使白送行。鬼使黑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只在临别时郑重道:“等我。”
鬼使白笑笑,说:“好。”他心里又酸又涩,奈何桥走了一半,就忍不住回望。鬼使黑、阎魔、判官都没走,在对岸目送他。鬼使白霎时红了眼圈,挥手大喊:“再见!”模糊的视野里,对面三人也奋力朝他挥手。
孟婆早等着了。她没从大锅里舀汤,而是端起一旁小几上盛好的一碗。那是只白瓷碗,碗壁上画着一圈胡萝卜。碗内汤不多,透明液体泛着油亮的光。
她将汤递给鬼使白。
鬼使白一饮而尽。
他眼前一黑。
风吹过树梢,浅粉花瓣簌簌落下。有几片打着旋儿,落在少年华发上。那少年十五六岁模样,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好似盛着月光,一如他的名字——月白。月白立在樱花树下,任落英缤纷,他看也不看一眼,只一错不错盯着操场。操场上几个同年龄的男孩儿正在打篮球,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灌篮得分。球场顿时沸腾,高个少年的队友欢呼雀跃,对手则各个垂头丧气——八十比七十九,比赛结束。
月白并非第一天围观比赛。今天之前,他知道他叫黑羽,他与他脑中不时闪现的记忆碎片有关。随着年岁增长,那些记忆越发清晰、连贯。
此刻。
终于。
鬼使白的记忆都回来了。
月白看着场中挥汗如雨的少年,想起他的另一个名字:鬼使黑。许是月白的目光太过炙热,黑羽若有所觉。他越过层层人群包围,望来。
四目相交。
一瞬间,周遭一片空白。月白的世界里,只剩下黑羽。黑羽的眼睛不再是记忆中的血色,变成了寻常人的白底黑瞳。但那双眼眸又如此不同,如一滴墨落入池中,清澈中饱含活力。他的热情能感染身边所有人,只是这所有人里,再不包括自己。
月白忽然承受不住。
他受不了黑羽像看陌生人那样看他。
当他回忆起鬼使黑是怎样看鬼使白之后,黑羽的目光就像深海,令他窒息。
月白扭头跑开。
他不可遏制地想,鬼使黑在奈何桥边初见鬼使白时,是否如此刻的他一般心痛。那些快乐的、悲伤的、寻常的、珍贵的过往,明明是两个人的回忆,如今只能独自品味。他知道,有一天他的鬼使黑会回来,如同恢复记忆的自己。
可是是哪一天?
若在那之前,黑羽爱上别人了呢?
那些回忆就再也没有意义,它们会慢慢、慢慢被侵蚀,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月白大口大口喘气,光影飞速从他身上掠过。他一路跑进教学楼,再回望,操场已被远远甩在身后。墙体隔绝了明晃晃的日光,暗沉沉的室内和金灿灿的户外仿佛两个世界。月白苦笑了下,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若你感到痛苦,说明你真正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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