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之。”苏舟袍掸尘埃,“大人既敢这般回绝,想必是有打算。你且不要急,巡察一事不可疏忽。”
“自然。”少臻回首,“师兄放心。”
(四)
钟燮趴在榻上。
窗外细雨纷纷,他就撑着首,掌间抛玩着一色石子。榻边椅上坐着钟鹤,正说着“章千金”一事。
“大哥。”钟燮接住石子,捏在指尖反复地看,任凭细雨濡湿发梢,“看在我卧病在榻的份上,何必再拿此事说与我。”
“你不是卧病在榻。”钟鹤说,“你是自作自受。”
“天降良缘。”钟燮趴倒,“然则我却实在不识好歹,可叹可叹,原本以为近期能够离京,这么一来,又得熬上个把月。”
“有万种法子可以解决,你却偏偏要直言不讳。”钟鹤摇头,“章老起初还有怜心,如今怕也不成了。”
“我怎么能不直言以拒?”钟燮抬眼,浓密的睫被雨点溅湿,他道,“圣上提我至此,要的就是我遇事直言。此事的确有万种法子能够解决,却只有这一种,是钟如辰该做的。”他笑了笑,“圣上也未必就挑中了我,多半是试探而已。”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用一顿板子换场安静,此番交易不亏。”钟燮把石子丢枕边,闷声问,“至之可有来信。”
“没有。”钟鹤说,“你倒是……越来越像为人父了。至之又非稚子,你这么日日紧着,只怕他也会不快。”“不快?”钟燮笑了一阵,“这小子乐在其中。他就那狗脾气,装得不近人情,实则吃软不吃硬,就好被人黏着这一口。”
“你……”钟鹤俯身过来,狐疑道,“如辰,你该不是……”他神色一变,还记得当初钟攸一事,顿时急道,“你不会也……也随了白鸥罢!”
钟燮闷着头,只露着后脑勺,默不作声。
“这真是。”钟鹤倏地在房中打转,“这可如何是好!钟老你如何交代得起?至之如今才稳大理寺,此事若传,必引震动!”他又转回身,苦口婆心道,“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啊?何时起的心思!至之呢?他可知晓?”
“……不知晓。”钟燮说,“我未曾开过口。”
“你可真是好师叔!”钟鹤焦虑,“这……白鸥,白鸥可知晓?时御呢?”
“怎敢妄谈。”钟燮还带着伤,只能竖着脑袋看他大哥走来走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可知道此言一出……”
“我自是明白。”钟燮撑身,目光沉稳,“我岂敢拿此事作笑?我辗转多时,深思数月才敢有此想。若非这一次家里逼得急,我连大哥你都不会开口。”
“你到底有何打算?”钟鹤愁眉,“你尚在朝中,不似白鸥。”
谁都以为他有所打算。
可是钟燮正色道,“大哥,我没打算……”
徐杭岸口的巡察在六月结束,少臻急回京都,途中收到消息,钟燮已快马离京,赶回青平。他便水路通去,去青平赴约。
沧浪书院如今占地一方,连带着长河镇也繁荣扩增。每三年的沧浪文会依然如期举行,去年为贺安常、钟攸辩“明心”之道,热潮至今未褪。少臻到时,长河镇随处可见沧浪书院的学生们,都身着水色夏衫,举止言谈皆遵礼数。
钟攸如今依然授课,篱笆院随着书院扩建仍然如故,并未增加墙院。只是桃树与柿树之外,又围种了各种果木,院中的月见草更是繁盛到似要溢墙。
少臻才至院前,就看见院中架下坐着先生。时御蹲石缸边,喂着鲤鱼。
“正寻思该到了。”钟攸含笑,“快进来。”
少臻入门,时御转过头望来,颔首道,“案上冰着绿豆汤,先生一早就等着了。”
“转船费了些功夫。”少臻到架下对钟攸端端正正行了学生礼,“让先生久等了。”
“今日无课,不打紧。”钟攸示意他坐,呈了绿豆汤给他,“天热,正午日头又毒,喝点汤散火。”
少臻喝了几口,钟攸问,“南下如何?”
“万事妥当,亏有师兄相助,未遇刁难。”少臻呼出点凉气,“各个岸口相安无事,徐杭府兵也严格精练,除了去年遇见的海夷,一直没有异动。”
“想必你也多有敲打。徐杭安定不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也不敢太过怠慢。在家里住几日?回程可急?”钟攸指尖压了书页,“若是不急,就在家里多待些日子。”
“不急,但也不敢耽搁。”少臻道,“七月苏苏婚嫁,我便回家里多住些日子。”
“都盯着苏苏嫁人的日子。”钟攸侧头,“阿御,蹲久了不晕吗,过来坐。”
时御应声,把最后一点鱼食抛了,过来接了手帕擦手,道,“七月随我们一同南下吗?”
“若是赶得及,就同先生一道。”少臻言罢顿了顿,“钟如辰未到?”
。”钟攸目光洞察,“他此次有些心事,不便与我们相谈,只怕就等着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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