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一愣,忙把诸事细细想来。他虽年少心躁,血脉中毕竟流淌着司马一氏的聪颖,此时兄长一句话,如暗夜明烛一动,眼前乍亮,令他似乎瞥见前路崎岖纷杂……
司马师望着弟弟,深深叹一口气道:
“父亲连年征战,为我大魏社稷费尽心机——虽战功累累,却未必能换吾主真情。
“君心不向,臣意更疏。譬如曹爽一族,趁我出兵在外之际,招贤纳士,虎视眈眈——当真内忧外患,强敌环伺。
“此番已然挫动东吴锐气,若又当真摧毁西蜀根本,吾主岂不高枕无忧?对外无忧,必要肃清朝内。记得当初我司马氏被迫卸甲归田,昭儿愤愤难平,非诸葛亮兵出祁山不得复出——幸遇国家多故,方有我辈得意之秋。 此番若大胜天下,却要变回捕蝉的螳螂,到时主上要收回兵权,父亲却该如何应对?”
司马昭呆呆望着兄长。司马师长睫半垂一时,忽地抬眼,似夜空中两道冷星闪烁。
“父亲心中所虑,孔明必也知晓;只是如此不臣之念,断不可公然言说。如今父亲只在等孔明寻一个契机,暗暗做个认输的姿态,若诚意足够,他便可寻出个借口退兵。待吾主赶到,只推说孔明别有妙算,我军行谨慎,令他脱身而去——吾主又能奈何?”
“既总要放孔明归去,现下退兵便是,为何又要等那无用的认输?”司马昭愈思愈觉朝中险恶,犹胜外敌,不由吸了口气,急问道。
“昭儿又心急了。”司马师抬头,好半天不作声,凝望了一阵空中血月,幽幽笑道:
“诸葛亮连年北伐未果。此番在上方谷,几乎将我父子三人烧作土灰,却难料天意不允,将他希望浇个尽灭。前几日东吴败绩,他军中青衣暗卫多半已上报军情——大胜未遂,而大败将至,如此起伏跌宕,世间有几人能经受得起?
“他再智慧,终究是个人,是个年华渐去梦犹未竟的老人。壮心惜暮年,情何以堪?此时父亲按兵,不退亦不进,看似并未落子,实则逼他自出绝杀……最擅攻心之人,一朝被人攻心,即便留命归去,却未必能再支撑几时!
“如此,且留得蜀吴微弱力量制衡境外,我司马氏兵权在握,慢慢设计,将朝中逆势拔净……到时再伺机一统天下——岂不妙哉?岂不快哉?”
司马师将声音压得极低,音色却愈显激荡。司马昭直听得神摇心悸。
司马昭自遇天水初败,又是用心习剑,又是苦读兵书,以求一雪前耻。却不料这世上最厉害的招数,不在武功阵法,而自在计算人心。自己只晓得攻城掠地,却不知在心中构建城府。想到自己前去斗阵,障于心魔,便被困住;那阵不过无中生有,诸般武艺全然不能用上,不觉咂舌……暗下决心,要收敛急躁,向父兄潜心修学权谋智计。
然而转念一想,要练就这般深沉心计,从此陷落到尔虞我诈的漩涡之中,作出一副性情难测的模样威慑众人,岂不也够心累。他虽向来对父兄深信不疑,此时却也隐隐生出些疑惑。
正自寻思,该如何将这话向兄长问来,却忽听营口一阵喧哗。
司马昭一惊,忙辞了兄长,提剑前去巡查……
“站住!快拦下!那边……来者何人?”守营魏兵盯着前方一人,正慌慌忙忙地呼喝阻截。几名魏军转过身来,围在那青衣人四周,露刃相向。
司马昭匆匆赶到,脚步一顿,定在原地。
赤月下,一抹青影如同鬼魅,怀抱一物,飘然穿过带露秋草,在营前悄然停下。
“奉诸葛丞相之令,求见司马都督。”
声如风动碎玉,清清泠泠。司马昭回过神来,向前几步,走至面前。只见这人形貌一如自己日夜所念,四目相对时,却觉他面色极是苍白,给寨门上悬的灯笼一照,映着原上枯草,竟了无生气。素来带笑的一双眼,似是被摄了魂般空洞无神。
司马昭心中也是一惊。
……此番又有甚么诡计?
他越众上前,试探地伸手将她腰间宝剑——自己的宝剑解下。却见她依旧纹丝不动,紧抱一匣,只有单薄的衣角在风中一颤。
一切都如此平静。回到司马昭手中的秋水剑,利刃在鞘中忽地一颤,似发出了兴奋的低鸣。
一时间怀疑、恨意、怜爱、好奇,在司马昭心中交织成网。他一挥手,黑衣卫涌上,将这青衣人团团包围。强定心神,领着众人穿过一排排营寨,向中军大帐而去。众守兵见状,只道青衣来客是寻常蜀使,既被二公子接下,也不以为意。七嘴八舌了一阵,又渐渐静下来,依旧去看天上奇景。
多年后,退役的老兵仍然记得,五丈原有此一夜,一轮血月悬于早枯的孤桠,似一个刚被斩下示众的美人头颅,绚丽得让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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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可在帐内?”姜维打量着环帐的四五十名守兵,尽皆执皂旗、穿皂衣,挑了个眉目熟悉的问道。
“丞相正祈禳北斗,”守兵望着面前柔和带笑的面孔,轻声答道,“姜将军可是要进去?丞相吩咐了,诸将皆不许进,唯独将军可进。”
姜维便要进帐,却又停住,再仔细回看一眼面前守兵,眉目清朗,颇与众不同,问道:“你可是青首所领青衣卫副使?”
“正是……初着皂色衣衫,颇有不惯。” 守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中却觉惊奇。自彝陵一役起,青副便有护卫关青之责;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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