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说出这样自私的话来,全场都静默了,司仪大概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也有些尴尬。他停顿了几秒,笑着解释道:“并不是给了别人,您就会失去幸福的,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您已经幸福了,难道就不愿意祝福一下在场的人吗?”
林露行侧着脑袋,仔细地听司仪说话,眼神却并不专注,好像在梦游。司仪说完,她想了一想,伸出套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臂,对花门外的江落招了一招。她用不容易听见的、幽弱的声音说:“那么,我愿意给这个人一部分,就只分给她一点。”
江落其实有所预感,林露行会把捧花赠送给她,作为她给她穿鞋的反击。可她毕竟低估了林露行的疯狂,她毫无戒心地离开了杜娜莎,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江落和杜娜莎原本一起站在花门外面,一个捧着新郎新娘要喝的交杯酒,一个捧着交换的钻戒。交杯酒之前就喝完了,江落被林露行点了名字,顺着红毯铺就的道路来到她面前时,手里还拿着盛酒的空杯子和盘子。林露行看了她一眼,忽然扯掉了把捧花绑在一起的缎带,卷曲的红色缎带向下飘落,她在众人面前泄愤一般把新鲜的、凝结着水珠的花束扯得七零八落,任由一些细小的雏菊和勿忘我落在她的婚纱和地面上。随即,林露行从分散的花朵中,抽出一支花茎很长的、散发浓烈香气的洁白的百合花,递给了江落。百合花花瓣卷曲,内侧晕着浅浅的粉色,开得饱满而美丽,江落腾出一只手去接,林露行把花拿得更高了些,举过了江落的头顶,她的眼漠然地向江落一瞥。
“把盘子端好,不然就摔了。”林露行朝江落空出的那只手努了努嘴:“你用嘴来衔。”
江落看了她一眼,知道无法违抗她的命令,林露行伸直手臂,把满开的百合送到她嘴边。从四面投来灿烂的灯光,五光十色的灯火之下,林露行全身都闪耀着光彩,她纯白的手套的指尖部分,和百合花的花瓣一起轻轻触碰江落的脸,在缤纷的光线的照耀中,无一不染着狂乱的色泽。
江落屈服了,她无法躲过这一劫,不得不含住了那支百合。为了侮辱她,林露行有意用冰冷的花瓣擦过她的嘴唇,硕大的花瓣打在她脸上,浓郁的香气熏得她想要咳嗽,晶莹的水珠弄湿了她的嘴唇,花粉黏糊糊地沾在她的唇间,旖旎地填补了干裂的唇纹。江落张开嘴,感到花枝表面微苦的凉意,发自唇齿,充斥了整个口腔,似乎要传递到四肢百骸。与此同时,她的耳旁传来林露行毫无起伏的声音:“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我幸福吗?杜娜莎,你又怎么觉得呢?”
听到杜娜莎的名字,让江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里衔着的花使她无法出声阻止。林露行向花门的外侧注视着,平淡地道:“这是你给我规划的蓝图啊,杜娜莎,你以前不是到处跟人说我有一个这样的男朋友吗?后来我真的有了,还结了婚,这份幸福是你给我的,我现在要把它传递给江落。”她转过头来,严肃地喝令江落:“咬紧,这是杜娜莎给你的。”
但是百合花已经从江落的唇中落下,坠入二人的空隙之间,江落由于震惊无法执行她的命令。迎着炫目的灯光,她再三观察林露行的神情,确认新娘是个千真万确的疯子。在此之前,江落早就猜测过,关于林露行的谣言很多都是出于杜娜莎之口,杜娜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在高三上学期不断地说谎,向同学们暗示林露行是有男朋友的。她成功地离间了江落和林露行。这些日子,江落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何林露行在春天结交的男朋友,她现在的新郎,居然和杜娜莎的预言如此相似,这不可能是巧合。林露行在今天解答了她的疑惑:她正是按照那个谣言的描述去结识了那样一位男人。她是故意的,就因为江落相信了杜娜莎,而没有相信她,她便用这种方式让江落感到痛苦,同时,也随意地处理了自己的前程。
在悟彻这一切的瞬间,婚礼的现场,江落恍若置身于巨大的疯人院。在她面前,林露行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振彻了她们头上广大的穹顶,她一扬手,把扯烂了的捧花朝众人之中抛洒而去,于是那些金黄的非洲菊、深紫的勿忘我、纯白的铃兰和满天星、深红的玫瑰、橘粉的月季,那些世间最绚烂的色泽,娇嫩芬芳的花朵,纷纷从高大的舞台上跌下,跌断了颈子,跌向了众人的践踏。在抛洒的花雨里,一切都乱套了,仅仅剩下了疯狂、疯狂和疯狂。江落目瞪口呆地瞧着林露行,林露行隔着头纱与她对视,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很难想象世上居然会有人这样疯狂,林露行结婚完全是为了报复江落,她从没有故意引诱她,以便享受江落的痴狂和绝望,相反,她自己就是最绝望、最痴狂、最不计后果的复仇者。她是堪比美狄亚的复仇者,她通过自毁,把自己和江落至于无尽的痛苦之内,并且在对方面前一再放大这种痛苦,从而达到最深的报复和自虐的目的。
这天晚上,婚礼结束,两人一同回去的途中,杜娜莎终于严重地发作了。这次发作是前所未有的,她们之间积累的问题借着这次机会爆发了。杜娜莎几乎崩溃,再也无法维持过去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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