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点点头。
伊丽莎白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万尼亚,亲爱的,其实我不明白,你和你父亲为何会这样,你们两个让我操碎了心,他本人也让我操碎了心。”
“妈妈……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有时候我会做一些猜测,但不论是猜出的是怎样的结果,都不影响你作为我引以为傲的儿子。你是列宁格勒人,但你也是哥萨克,你知道你父亲当年为了和我结婚做了什么么?”伊丽莎白笑了:“他横跨了整个俄罗斯找到了我,那是一战的时候,在火车匮乏的年代,俄罗斯真的很大,就像世界那么大。”
“找吧,找到她,”伊丽莎白从怀里拿出了那枚钻石别针:“把这个送给她,告诉她,我爱她。”
伊丽莎白的葬礼是东正教的葬礼,因为她一直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伊万站在教堂里,扶着他的姐姐,他终究明白了父亲为何不对母亲做任何解释,因为她是信徒,他要保护她。
他独自承受了这一切,就像我一样。
伊万吻了吻他的姐姐,然后他发现姐姐老了,他也老了。
一九七五年,他从文协退休,他决定离开他莫斯科的居所。回到列宁格勒后,他去了烈士墓,找到了托里斯的名字,为他献上了一束花。班里的其他同学,他都不大记得了,一九四一年的布琼尼军事通信学院没有举行毕业典礼,他连一张照片都没能留下。
涅瓦大街还在,并且早已恢复了繁华,但那家照相馆不知何时变成了女装店,伊万路过的时候会看一眼,然后去理个发,买块樱桃蛋糕,再去咖啡馆坐一会儿。
静止的时间将一切回忆沦为折磨,他看着面前空着的卡座,看着窗外的飞雪,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和咖啡杯。
等夏季到来的时候,他开上车,前往绿城的别墅。
“不用谢,这样您就不会一身医院酒精味了,毕竟今天是您二十四岁的生日,布拉金斯基同学,生日快乐。”伊万掏出包里的酒,喝了一口,然后接着对自己说:“不对,今年我六十岁,王耀,我已经六十岁了。”
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快步路过了书房,走进了卧室。
德军没有路过这里,绿城的大多数建筑都保存完好,很多人都已经翻修了自家的建筑,布拉金斯基家里的除外,他已经逃离这里太久太久。
放好行李之后,他就坐在床前灌完了他手里的那瓶酒,然后又拿了一瓶。喝了几口之后,他发觉自己又要开始自言自语了,于是他对自己说:“糟了,王耀,我现在经常像个疯子一样,自己对自己说话,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就是快疯了,天呐,谁会不发疯呢。”
“我不敢再呆在房间里了,”伊万拖着脚步,走出房间:“我没疯,你看,我还记得锁门呢。你这方面就很糟,哼哼哼,你总是忘记,你是觉得我能打得过所有闯进来的人么?”
外面的天气很闷热,燕子在低空飞过,伊万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于是他拎着他的酒瓶随意走着:“人太少了,看来战争死了太多人,那天我在列宁格勒外围,走着走着就踢到了骨头,谁知那是苏联人的骨头还是德国人的骨头。我呢,还活着,但现在成了一个可爱的疯老头,见到这样的我,王耀,你还会喜欢我么你是多么的喜欢我啊!为了我不愿离开列宁格勒,不愿离开这地狱!这里曾经是天堂!但却成了地狱!一直都成了地狱!你想回到这里么?你在中国的时候会想念这里么?你会想吧???你会想吧!!!”
伊万大喊了起来,他对着眼前的湖面大喊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大喊了起来:“天呐,我失去了一切!我失去了一切,为何我还活着!为何我还要活着!”
夏季的滚雷突然炸响!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下吧!下吧!任意的下吧!就像那天的炸弹那样,密密麻麻!为何那天不把我炸死!你为何要救我!王耀!让我去死!我恨你!你让我如此痛苦!痛苦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要痛苦多久!让我去死!”
伊万提着他的酒瓶,踉踉跄跄的走进湖水里:“你呢?你还活着么?你会死么?你不会死!你的祖国都还在!你凭什么死!中国一九四九年建国啦!中国没有死!中国没有死!”
大雨把天地连成了一片,闪电擦过漆黑的天空,颜色诡异而耀眼。
“如果你死了,你就辜负了你的父亲,辜负了你的祖国,还辜负了我……”伊万看着天空,喃喃的说:“我累了,王耀,我累了……我找不到你了,让我死吧。”
他坐到了湖水里,继续喝着酒,他感到湖水因为大雨的缘故正在迅速上涨,渐渐地漫过了他的膝盖,漫过了他胸口。
“让我死吧。”
他想要就这样在湖水里沉睡,带着酒后的暖意,就这样永远睡着。但湖水的冰冷逐渐开始刺激他的意志,他似乎根本就没有醉,一个声音在问他:要放弃了么?亲爱的,你要放弃了么?这样的话,我就找不到你了,永远永远找不到你了……
……热泪从他眼中涌了出来,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然后他从湖里站了起来,走回岸边,看着浑浊的水面,抱着酒瓶,瑟瑟发抖。
雨停了,太阳的光温和的撒了下来,鸟儿开始鸣叫,风的味道开始变得清新。
伊万从沙地上站起来,他惊讶地发现,这就是当年他为他唱歌的湖边,一只啄木鸟停在树上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飞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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