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正要去看辰远,却见他伏在书案上,竟是睡着了。
第7章 07
《锦瑟》这首诗,我们四个人,都不陌生。
那日休沐,苏宛买了本《李义山集》,便兴致勃勃地拿来给我们看。
读到《锦瑟》这篇时,我们四人虽都是一知半解,却也被它文辞绮丽,情思缠绵所感,喜爱不胜。
当时苏宛问道:“这琴明明是二十五弦,为何又做‘五十弦’?”
辰远道:“许是取古琴五十弦?”
当时长宁没说话,等另外两人都走了,我叫住长宁问他是怎么想的。
长宁笑了笑,同我一起,一人取了一张琴。
窗外晚霞漫天,花树交映。长宁同我相对而坐,两张琴贴在一起,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脸,仿佛彼此之间呼吸交缠。
当时香炉里点了两钱银木香,我还记得那幽深和暖的味道。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
两人对坐合奏,故为五十弦。
第8章 08
你别看我这么挖苦辰远,我内心里还是很敬佩他的。
比如说第二天一早,人家准时醒来,洗漱过后整整衣衫,就去上朝了。
若换做是我,必然是要编出一通理由告假在家休养的。
我跟着他飘啊飘啊,飘到了紫禁城。
刚到正门,我就觉得全身疼痛不堪,越往里走,越是痛得厉害。
天子威严,神鬼辟易。
偏我又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既然起了兴致,便是无论如何都要跟到底的。
我忍着让我想要去投胎的痛,飘到了议事堂。
好在今日不过小朝会,要真是去了乾清宫,只怕本鬼会痛晕在那。
辰远每次来的都是不早不晚,刚好够与同僚寒暄两句,便就上朝了。
我躲在柱子后面,看着我那皇帝堂兄坐到龙椅上。
半个月不见,他看上去竟比以前更加憔悴,想来忧心事又多了不少。
我这皇帝堂兄,真的是个好皇帝。勤政爱民,广开言路,虚心纳谏,对待我们这些皇亲国戚也是宽和仁厚。
只可惜,他没遇上个好时候。
立国三百年,如今世家大族把持权柄,沆瀣一气,说是随时改朝换代,都不意外。
他前面那两任皇帝,早早看清了形势,也乐得“无为而治”,只要自己日子逍遥快活。
偏生我这个皇帝堂兄是个不认命的,自登位以来励精图治,这十数年间,朝堂宫中,刀光剑影不知见了多少,不仅没让他放弃,反而更加大刀阔斧地改革。
从执拗这一点上看,我跟我堂兄真的不愧是一家人。
我现今终于算是有了点良心,知道该体恤一下堂兄,便仔仔细细地观察起了这朝堂中的官员。
不看倒好,一看,真的让我老脸一红。
这朝堂上统共空出三个位置,不是别人,正是:宰相、礼部侍郎长宁,还有在下我。
长宁新婚燕尔,断没有让人前一晚成亲,第二天照常上朝的道理,而宰相嫁女,今日不上朝理所应当,只是在下……
听着那一连串的弹劾本郡王爷无故不朝半个月,我都觉得自己真的是那个不守礼法、目无朝廷恐有不臣之心的诚郡王了。
上方皇帝堂兄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我心里也觉得颇对不起他,你看我,自己偷偷摸摸找了个地方死了,也没交代给什么人,也没留下什么遗书,我自己图清净,给生者添了多少麻烦。
只是……
我看向辰远,他隶属督查院,平时看我不顺眼的时候就没少弹劾我,这次居然一直站在那里盯着我那空位,没有开口。
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我飘过去想看一看究竟,身体却先一步支撑不住了。
意识再次消失之前,我听见上首的皇帝堂兄砸了一个茶杯,道:“……再敢弹劾诚郡王不朝者,杀无赦。”
我想,倒也还不错,多少死了之后还能知道,有个人全心全意信任你。
第9章 09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乱糟糟一片,闹得很。
眼前白幡纸钱乱飞,周围和尚尼姑诵经声吵个不停,一群人身着素衣,或真或假地哭闹不休。
抬头一看:“诚郡王桓栩之灵。”
我心里一阵欣慰:到底也是有人找到了我的尸骨,这下也算是尘埃落定,不用让旁人再悬心,我这不成器的家伙是不是去谋反了。
飘在空中看着下面躺着的自己:仪容还算端正,一身金缕玉衣也是皇帝堂兄对我的莫大优待了,除了心下多少觉得古怪之外,实在挑不出错来。
皇帝堂兄精神不济,过来看了一眼就惨白着脸回宫了。
朝中大臣大部分跟我不太对付,他们嫌我浪荡无能,我嫌他们迂腐虚伪。
就说平时讨厌我讨厌成那个样子,在葬礼上还要装作伤心欲绝的忠臣来灵前哭的肝肠寸断,我都替他们累。
长宁呢?
我生前就对自己这个本事十分自得,那便是不论多乱的状况,都能一眼找到长宁。
长宁,长宁。
我小的时候,父亲早逝,母亲便管我管的极严。难得有机会上街,我贪玩看西街耍把式的,一路跟着走,结果等到人家收摊,才发现自己竟跟长宁走丢了。
那会儿我虽然年纪不大,也知道男子汉哭鼻子是件丢脸的事。我一边装作镇定的样子,一边左顾右盼找着长宁。
长宁,长宁,我数一百个数,找不到你我可就再也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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