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官员皆忘不了去岁冬月初六日朝堂上发生的那一切。会昌二年十一月,初六日乃是西岳大帝圣诞,自武宗登基以来,每年的冬月初六,无论朝野,皆有祭典,而今年的祭典格外盛大一些,皇帝命人在华山南峰修了座铁瓦金殿,名为金天王宫,连宫门口的楹联都是皇帝亲书,可见圣眷之隆。
然而就是在这一天,金光禄大夫,楼观台的尹文靖道长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请旨归隐,不再出世。
上虽有不忍,却依然准了尹文靖所请。尹文靖叩谢皇恩,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盒呈上。口中称乃是帝之旧物,早年间遗落山野,如今终于寻回。
武宗大喜,命人呈上。然而在打开盒盖后却跌坐于龙椅之上,面如金纸抖如筛糠,久久不能言语。
旁有内侍小心的上前服侍,却见武宗暴怒而起,一把掀翻了面前案几。满朝上下顿时一片混乱。而尹文靖时是何时从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中消失的,竟然无人得知。
那是群臣第一次见皇帝在众人面前失态,同时也是最后一次。那日之后,内廷传旨辍朝三日。再上朝时,皇帝脸上已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却明显有一股郁气结于眉心,耳鬓处竟已有白发丛生。时年,帝不过二十六岁。
会昌三年正月,皇帝下旨广召天下奇士,求还魂之法,却应者寥寥。此时大兴善寺的住持已变成了惠林法师。惠林有意振兴佛门,然而一直苦于无皇室支持,武宗颁布的这道旨意,让他看到了重振大兴善寺旧日盛况的法门。
惠林想到的,正是那部密宗禁典——《一字金轮咒》。
第十卷
前尘
2)
李阐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盒子。
淡绿色的蓝田玉匣,握在手中冰凉黏腻,盒中静静躺着一枚金指环。
李阐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阳光从寝殿外透进来,在他案几前投下一道光斑,他看着那道光柱游移,心底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那指环就在那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紫宝镶金,指圈处稍微有些变形,是上次那场大火所留下的痕迹。无论他有多么不愿承认眼前的指环就是他曾经所拥有的那枚,戒身上那些兵火痕迹却依旧不会消失。
那指环来自西域,戒顶的紫水晶上浅刻有一圈钵罗钵语的文字,虽是至宝,但在坐拥天下的李氏皇族眼中,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赏物。
那指环后被穆宗赏给李阐母后,在那个李阐命运骤变的冬夜里,指环被系在他衣襟上,辗转跟随他来到楼观。这是李阐的母后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这指环跟随李阐近二十年,其意义早已超过其本身,但终究是身外之物。神策军屠戮之时,他可以坦然舍弃去换取阖府性命,真的被寻回时,他心中也不过觉得甚好而已。却远不过今日,再见这指环之时,内心的茫然与不愿面对。
全因他早已将这指环赠予白帝。两情相悦之时,难舍难离之际,他将指环缓缓推上神仙的中指,低声在耳边告诉他那串被刻在戒面上的钵罗钵语,究竟是何含义。
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了他,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听闻山崩的那一刻,他也是这样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恨不得立刻就赶去山上,然而那时他登基尚不足十日。
大明宫是这个帝国的心脏,也是李阐余生的牢笼,李阐如困兽般在这重重深宫中做着徒劳的挣扎,但他内心却又清楚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冥冥之中,他和白帝之间的那条线似乎就这样断了。天地重归寂寥。李阐不愿相信他所预感到的一切,于是他下旨在麟德殿前修建一座望仙台,命人日日焚香祝祷,命文珍上山寻访白帝与陈抟的踪迹,却至今杳无音信。
当年日蚀,陈抟曾有过不出三年天下必亡的箴言。有安史之乱的前车之鉴,李阐自是不敢怠慢。而朝中沉疴积弊已久,又岂是一朝一夕所能荡平。他日日劳心,隐忍经营,只为三年之期一过,能得片刻喘息之机,好从朝堂抽身。
直到尹文靖出现在他面前,奉上了这只玉匣。简直将他的所有希望一并打碎。
还给他对吗?他简直要笑起来了,为什么要还给他?神仙不是于天地齐寿吗?神仙怎么可能会死?他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拙劣的玩笑?
他无法相信,那神仙甚至未曾与他道别。
在旁人看来,年轻的皇帝似乎陷入了某种癔症,时而大笑,时而大哭,更有甚者从天亮枯坐至天黑,水米不进,眼神涣散。众人忧心忡忡,却无人敢劝,太医在寝殿外立了一排,安神的汤水被端进去又被摔掷一地,直到最后,皇帝连抬手都不愿了。
他陷在紫宸殿的重重帷帐中,就像是失了魂魄了一具皮囊。
谁都没有料到的是,将这具皮囊最终唤醒的不是别人,而是来自于泾原节度使刘沔的一份前线军报。
武宗自登基始,便已厉兵秣马准备收复河湟失地,命刘沔收集了大量吐蕃情报,刘沔果然不负所托,密报中称,就在月前,那位曾经令整个大唐都有所忌惮的吐蕃赞普朗达磨被佛教徒在皇宫内刺杀身亡。朗达磨膝下无子,为争夺赞普之位,吐蕃皇室发生大规模内乱,极有可能引发全国性内战。
这简直就像是,谁送给大唐的一个礼物。
李阐看完军报,久久不能言语。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许久,但从未想到会以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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