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身体一僵,却没把李阐推开,任由他贴紧了自己,垂目不语。
跟在后面的文珍刚跑进来便看见这一幕,默默转身退了出去。
李阐情急之下根本觉察不到自己是否不妥,从他听见山崩两个字起全部心思都被一件事占住了,敷水驿正是在华山脚下,若华山山崩,那镇守华山的帝君……
两人紧挨了片刻,李阐朝后稍退开了点,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果真无事?”
白帝指了指李阐身后石凳示意他坐下,定了定神,拂去了身上的饼渣才缓缓开口道:“你指昨夜?也不算大事,我不在山上甚久,陈抟的仙力又不足以震住整条龙脉,不过少华已经回去了。”
李阐这才注意到,从他进来到现在,少华神君的声音果然一次都未曾响起。
“不过这也算个提醒……”白帝嘴角浮起愉快的笑意,他微微抬起头,阳光透过石榴树,在他身上留下一层斑驳的花影,“神鬼之力难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人间是不是都这样说?”
敷水驿——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突然涌上李阐心头,他眼前仿佛划过少风的龙尾,一片白光之下,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李阐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听到这个名字起那股挥之不去的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我瞒不住你。”沉默半晌,李阐哑声说。
白帝看着李阐突然颓败的脸色,收了笑意,轻声说,“莫要多想,我不过是在助你……绵薄之力”
二十年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李阐还未出世。但那件事彻底改变了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的命运,使其在今后十余年中不断遭到贬谪,在流离放逐中潦倒困顿,只得以诗诉怀,凄婉惆怅,却未想诗作经驿舍道途,一直传至宫中,引得洛阳纸贵,天下皆知。
李阐自然也是读过的。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前朝元和九年,东台监察御史元稹自东都回京,途经华州,夜宿敷水驿。驿站太小,只有一间上厅,后又有宦官进驿馆投宿,要元稹退让,元稹不肯,被那宦官手下冲入房中毒打,最终被赶出驿站。
此事引得朝堂一片哗然,然而最终皇帝还是偏向了宦官,将元稹以“少年后辈,务作威服”为由,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那位与元稹争夺上厅的宦官,正是仇士良。
李阐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心境,竟和元稹也有几分相似。他抬眼望了望白帝,神仙也看向他,轻轻开口道:“圣贤书读多了,难免不思变通,也不怪这些读书人,从小到大读的哪一本不是教人清廉为官?哪一本不是济世安民之道?又可曾有一本书要人低眉折腰侍权贵,同流合污呢?”
自然是没有。
读书人可以清高孤洁,但为官者不行,投身这污浊的人世,庙堂之上藏着无尽邪恶,若要守住那最后一点光明,就得站在黑暗之中,甚至与黑暗合为一体。
李阐千言万语堵在心中,却又说不出来一个字,眼前的神仙什么都明白,根本无需他再开口,心意相通自然求之不得,但李阐还是想再说点什么。
“其实我……”他苦笑了一声,“当年在你面前寻死的也是我,如今同宦竖同流合污的也是我……”李阐想说,当年那个李阐其实早已死了,死在血流成河的长安城里,死于自己的无知与无力,死在白帝为他遭受天劫的那一刻。
如今的他,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出一番作为,彻底将这朝堂毒瘤一刀剜去,哪怕背上滔天污名,哪怕被后世口诛笔伐,他一个已死之人,又有何惧?
白帝却起身越过他朝屋里走,仿佛对他的一番剖白毫不在意,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山崩之事一出,非得找人在街巷里多议论议论,若是想不到正主身上,岂不是枉费本座的一片……”话未说完,身子一晃,竟是直挺挺朝后倒去。
第七卷
春树
1)
许钟大梦初醒,眼前在一片漆黑后缓缓又可以视物,才发现自己依然立于树旁。手电筒亮着,惨白的光束下,无论是槐树精还是皇帝宫女,全都不见踪影。
但他脸上泪湿了一片,刚才那一幕太过真实,让他此刻心里很不是滋味,梦中人的面孔此时回想起来又是如此的模糊不清,那一丝熟悉感被夜风一吹,像是也随风消散了。
但那人埋进土中的东西他却有些短暂而清晰的印象,曾经挖开过的地方,如今泥土平整而潮湿,长满了不知名的低矮野草,时间早已泯灭了一切印记,许钟站在院中回身四顾,突然有种沧海桑田的无力感。
城墙之外,那树李花已开至尾声,无月自明,许钟想起当年陈真人站在这里同他讲的话,彼时他懵懵懂懂,此时也依旧茫然,红尘易老,他蹉跎其中,到底磨砺出了些什么?
这一份莫名其妙的伤感在他绕着城墙转了两圈之后才淡了下去,十年前槐树下宝物现世,许钟尤记得自己曾在机缘巧合下看过当年挖掘时的存档报告,内附的照片显示出土的是一只嵌着紫宝石的金指环,以及一枚金鱼符。
当时他匆匆一瞥,加之照片拍的不甚清晰,许钟并未细究那鱼符上到底刻了些什么字,槐树精引他入梦,不会仅仅是为了让他看见这一幕,难道是想告诉他这个人究竟是谁?
那存档报告上并没有结论,然而许钟此刻却迫切的想知道他的身份,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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