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从马上下来,扶着少风的背笑道:“这个时节,在我们山上,怕是雪还未曾化……”李阐听他这样讲,忙接了一句:“即使如此,何不多住些日子……”他看着那神仙的神色,斟酌着又补了一句:“再过一个月,牡丹便也要开了。”
白帝看了看他,颔首道,也好。
听他说了好字,李阐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春风一吹,他才觉得自己紧握的手心已满是汗意,见白帝已经信步朝前走了,赶紧提步去追。极有眼色的文珍此时出现的很快,几步赶上来接过了李阐手中的缰绳。
在酒肆中尝了些新式点心馃子,又骑马上了乐游原,青龙寺古意盎然,乐游原碧草萋萋,登高远望,即可见曲池紫云楼的画栋朱帘,也可远望直至水气弥漫的樊川河畔。
白帝安静看了许久,突然问李阐,“你在我西峰石壁上凿了那么久,到底刻了个什么?”
李阐又惊又奇,“你怎知我刻了字?”他说完这句,先扭头去看空里的少华,却没见少华现行,反倒是白帝拍了拍少风道:“他告诉我,你刻了你在山上。”说完自己也笑了。
李阐见他笑起来便分了神,尔后才想明白少风的意思,即是好气又觉得好笑,道:“我哪里是刻了我……我不过是刻了几个字,那日他问我……”
雁落峰前路,烟树正苍苍。仙界清冷无欲,人间红尘喧闹,李阐在西峰上刻下‘人间烟树’四个字,更多的,却是心疼。
白帝见他紧张半天,垂下眼道:“我在洞里凝神调息,却每日里被你叮叮咣咣扰的不得清静,真是……害得我梦里尽是自己在崖上凿石,好不恼人。”
第六卷
水天需
6)
回程路上,李阐才将要看的那几间宅子的来历细细讲给神仙听。
“日间我同你提过那荐福寺你可还记得?那宅子便是在崇义坊,离皇城和国子监都近,这宅子本是隋炀帝在藩旧宅,高祖时赐给了萧家,后来萧家尚襄城公主,襄城公主不愿另盖别院,还是住在萧宅里,公主薨后,萧家将一半园子献出来,建了荐福寺,另一半园子如今也入了官市,一开门就是寺门,你觉得可好?“
白帝下巴抬了抬,不愿意说话。
李阐早知他必然不愿与佛门比邻,不过为了引他多说几句话罢了,赶紧道:“那还有一家,开化坊西,令狐家的宅子你看可好?”看着白帝一脸茫然的表情,李阐又问了一句,“你……对这令狐公可还有些许印象?”
白帝端坐在马背上,转脸看看他,又望向半空里。即刻少华的声音传来,“宪宗时任华州刺史。循例祭告的文书看过这名字。”
于是神仙骄矜的点点头,道:“自然记得……这宅子可有什么说法?”
“尚书左仆射令狐楚家,牡丹最盛,全天下谁人不知?”李阐笑答道,“此公乃世大儒,古文大家,他家园子的牡丹冠绝天下,特别有种重瓣的,一朵千叶,大而且红,花面足有七八寸,连刘梦得都为他家的牡丹赋过诗。”
莫道两京非远别,春明门外即天涯
白帝听李阐絮絮叨叨讲了这半天令狐家如何如何,问:“既是当朝要员,又家有至宝,何以要卖这园子?”白帝翻身下马,李阐见状也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在他身侧才说:“他家哪里是要卖宅子……”李阐话音刚落便见神仙眉头皱了起来,赶紧说:“自然也不是我要强取来的,他家的公子,令狐子直,如今在朝中任弘文馆校书郎,此次石经刻制,他负责校正讹误,日前甫一相见,与他相谈甚欢,后来他见我整日奔波劳苦,于是将家里园子辟出来一院,借与我住的。”
白帝偏头看他,道:“即使如此,直说就好,何苦用那庙诓我?”
李阐以为他要动怒,但仔细看白帝脸上的神情,又不像是真的生气了,遂试探着加了一句:“佛门也好人间也罢,无论哪里,只要你……”
后面几个字他声音低了下去,如在耳语一般,白帝身形一顿,显然是听见了。
这些日子两人朝夕相对,李阐难免情难自抑,但话一出口便觉后悔,深知僭越,却一时连句找补的话也说不出来。
白帝不动,他也不动,两人如两根木桩般戳在路边,直到文珍赶了上来,刚要开口,只见白帝甩袖便走,李阐将马缰绳一扔,跟上去了。
神仙直顾着闷头走,眼看要撞上坊门口巡逻的武侯才停下,他此刻既没有法力,身上又无公验文碟,只能乖乖站在原地等李阐过来。天子脚下见惯了王公贵戚的武侯们都极有眼色,远远看见跟着过来李阐一身绯衣,自然不愿自找麻烦,早早就避开了,两人过了坊门,李阐见神仙面色缓和,于是又问了一句:“那就选令狐家了?”
白帝停住脚步,只望向坊内酒肆门口的招牌,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循祖制李阐不能搬出十六王宅,但他在此事上与文宗达成了某些默契,令狐楚虽身居高位,此时却已去山南西道就任节度使,并不在长安,而其子令狐綯不过是弘文馆的从九品校书郎。因此陷于储位之争的各家势力对李阐此举并未放在心上。颖王选了个晴日,只带着自己随身之物,搬进了令狐府新辟出来的一院宅子。
令狐家的大宅占地颇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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