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品以上官员王公才有资格同登御楼,朕轻易在一小片脊背中认出了谢镜愚。建康城破于暮春,距今整整十三年;两相对比,景况天差地别,不知他作何感想?
其后便是吉献礼、献俘仪。等称贺完毕、俘囚带走,日头已上中天。朕命人在太极殿前备了大宴,足够千人同饮。
党和阵前射杀单于,这头一份功是他的,众人争相敬酒的对象自然也是他。出征之时,西北边防危在旦夕,不管是朕还是他都无心闲谈。若不是已经梦到这幅场景,朕怕是一点也不知道他的脾性、更不可能将重任交付予他。
但愿朕再做一个梦,便能彻底放心了。
再过不几日,端午和夏至接踵前来。朕留党和在兴京休息一月再返回西北,每日赏赐和流水一样送下去。宴席自然也不会停:等作陪的宾客从千人变到百人再变到数十人后,朕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私下赐宴了。
党和身逾五尺,瘦削精悍。虽说常年身处西北,他的面皮倒是比祖缪还白净些。这面相不怎么令人信服,故而当年朕属意于他,还有不少大臣劝朕要三思而后行。所幸党和去了陇右道后捷报频传,可算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若不是陛下信任臣、为臣力排众议,臣绝不会有今时今日——臣再敬陛下一杯!”
他又一次先干为敬,朕不由暗自叫苦。党和生性豪爽,光明磊落;自身孔武勇猛加之打仗用兵如神,在军中威望极高。朕自是知道他表达感情的方式简单直接,就是一口闷;可问题在于,党和海量,朕可不是啊!
又喝了一大杯酒,朕简直要怀疑,党和自打回京起就计划灌醉朕,此时终于找到了机会。
“陛下果真爽快,乃臣等楷模!”党和朗声道,“其实今日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臣愿先自罚三杯!”
只要别叫朕也喝三杯,什么不情之请都好说,朕松了口气。三杯落肚对党和来说不过是举手三次,一下便喝完了。“说吧,什么事?”
党和抹了抹嘴边残液,也不在乎自己满手是酒。“陛下,您准臣等在兴京逗留一月,日日赏赐不断,还有好酒好菜,臣等自当感激不尽。可臣想着,这一月实在太长了,想端午过后便回去。”
朕眉梢一扬,没立刻说话。
见此,党和便继续道:“陛下,臣知道陛下想要尽力补偿咱们这些个浴血杀敌的将士们。可臣是个大老粗,叫臣喝这美酒佳酿,还不如喝土法做的烧刀子带劲;赏臣这许多金银珠宝,也远不如亲身手刃敌首来得畅快。另外,西北苦寒,而兴京富庶,吃得好住得好玩得好,臣怕他们待久了,便陷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别的暂且不提,朕确实听说兴京城里的秦楼楚馆近日生意颇为红火。“原来兴京里头还没一个美人能让党将军中意?”朕忍笑,故意曲解,“倒是朕疏忽了。”
党和一下子就急了。“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他赶忙分辩,“臣适婚之年,穷困潦倒,家徒四壁。然而臣妻十数年来不离不弃,日日为臣打理饮食起居,从无怨言。臣早已立誓,今生今世绝不负她。若臣一发迹便将糟糠妻抛诸脑后,那岂不是就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还如何能够服众?”
朕早就说过,够格上金殿的大臣家中有十来个侍妾极其正常。党和如今与他们平起平坐,手握实权,却仍然坚持只娶一妻,便是早有誓言,那也是相当难得了。“党将军当真是重情之人,朕这玩笑开得确实不妥。”朕正色道。
“陛下明察。”党和紧绷的肩膀放下了,“那臣的不情之请……”
“朕是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朕说一月便是一月,”朕好笑地看着党和立即萎靡下去的面色,略略拖长音,“除非——另有什么要紧之事。”
党和脸上的喜悦一闪而逝。“敲锣打鼓都不见得能把剩下那些匈奴人哄回来,还能有什么要紧事?”他唉声叹气。
朕真被逗乐了。“可朕听说,回纥、沙陀对之前匈奴占有的水草丰美之地颇为觊觎。”
这提醒再明白不过,党和眼睛一亮。“可那些现在都是咱们大周的!”他兴奋极了,“陛下,臣想……”
“回纥、沙陀两部疑有异动,朕命你端午过后立即动身返回,一一查明。”
党和立刻跪了下来。“臣接旨!臣愿永为陛下前锋!”
朕很是满意。党和素行忠义,言出必行;只要他在一日,西北便安定一日。“行了,还不起来?”
“臣……”党和有点吞吞吐吐,“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陛下。”
“怎么?”朕心情愉快,口气也很轻快。
“提早回西北这事,臣本不敢说,是谢相教臣说的。”党和低头讷讷,“臣怕陛下听了以后,不准臣的请求便罢了,还可能对臣心生疑窦。可谢相说,陛下心怀天下,只要臣确是为国为民,陛下一定会准的。”
从听到谢镜愚的名字开始,朕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哦?这么说来,是谢凤阁有不情之请?”
党和听不出朕话里有什么情绪,便悄悄抬头,对上朕的目光后又赶紧垂下去。“不是谢相,是臣自己。若是谢相知道,必定要怨臣多事。”
朕没忍住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你俩倒是关系好,知道他怨你你也要说,敢情朕同不同意都要唱白脸了?“到底何事?”
党和赶紧道:“臣与谢相识于微末,如今也十年有余了。臣虽驽钝,但臣心知,以谢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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