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嗯。”他答。
张启山抬起头,呵出一团沉闷的白气,摸出烟盒,天蓝如水洗。
二月红用骨头都冰冻住的手捂住自己半边脸,眼球滚烫。
哈哈……二月红笑着。
对,二月红,心硬一点。什么都别讲出来,将死之身,何必再让人家看得低贱了去。深切至丢却了尊严,怕也难再称情了罢。
擦亮火柴,点了烟。透过烟雾看了看二月红,吸掉半支烟,张启山不住的再犹豫。
要不要讲给他听……自己一冬天囚他虐待他,并非情仇,而是自己原本就是个变态;而这将死之人,该不该知道自己到底……为何,想何。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变态啊。张启山想到。
参天大树,盘根错节。却不知土壤下的根结从一开始就是扭曲歪斜的,如何屹立不倒?
阴暗从来都需要有所寄托。温暖,干净,平平淡淡,二月红。
施虐,爱恋,全都是矫正扭曲的方式。这个不正常的,变态的生活本就辛苦的,张启山年轻时靠惊险刺激的盗墓度过,壮年时靠战争杀戮,毫不知情的二月红不过是不拒绝,给了份同情,就要拿今生所有的正常生活来换。
用张夫人的死牵制他,张启山自己想来都觉卑鄙。
能有什么办法,贪恋呗。
压在心底最阴暗的东西拿出来,第一次得到同情,分享,共担,张启山甘愿称之为温水一捧,是任何凶斗,征伐都不能比拟的。
参天大树,从根坏起,坏死,腐烂。
甚至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承认想做的事情。
这样罢,二月红,陪我走过那个圆形拱门。若是走到了,我会告诉你二月红,亲自,开口,告诉你。我张启山,知错,愿悔改,你别死。
张启山心里第一次有了除却愧疚之外新的情绪,近似渴求,或是属于夹杂在新旧生活交替的希望。这等新鲜的情绪将张启山团团包围,将他的每根神经刺激到崩溃。
烟草填满整个心口,呛的眼睛湿润充血,张启山用指尖碾灭了烟头。血液像是到不了十指指尖一般,皮肤骨骼变得冰凉,呼吸也凝重起来,肌肉紧绷。
若是……若是陪我走过拱门。我跪下来告诉你二月红,压上尊严,赌上性命,告诉你。战争结束,我带你走。
……
“下辈子,可莫要再纠缠不清了。”他说。
“嗯。”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答。
张启山闭上眼,极力寻求一种解脱。无论何种结局都好,只是这过程实在太是磨人。军靴咯吱咯吱踩瓷实雪地的声音,乱麻般带着希望和纠缠,萦绕不断。别断,张启山心里只有此般一种念头,别断。
大脑如劫后余生一般的空白。
活下来,我对你好,一定百般对你好。去台北,去国外,张启山一介粗人,不懂情意,从前我愚钝,活下来,用后半生对你好,
情深难却,承认。
盖一幢房子,你想要的一池荷莲,踏雪海棠。春风,夏雨,秋霜,冬雪。北斗,南风,西城,东升。我陪你,愧对你的,都赔你。
没有铁链刑具,没有整日不的阳光,没有寒冻的牢房……这件事情上我做错了,本不该这样的,我只是……只是想留住你。
张启山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就像长久不得发泄,精神略有崩溃。再一下,再忍一下,拱门马上就到了。
大片厚重的声音从脚下传来,新雪被压瓷实,嘎吱奸佞的响,生怕张启山不知道,不够崩溃。
张启山这时才狠地向后揽一把,以往……以往会抱住什么的,单薄,柔软的……什么。
终是开口道:“恨我么?”
……
此时的张启山,无比渴望二月红能够大吼大叫大闹一番。一如当年他带着满面的残妆,未褪的戏服,出现在自己大喜成婚的宴席上,当着诸多看客的面颜,杀了自己那还蒙着喜帕的,未曾娶过门的妻。
“我二月红,算个什么东西?”
一生没求过什么,果然是极恶之人,佛家禅说,不得善报,求什么,不得什么。
若你是女子,自当娶你回家;可你也是男儿郎,只结拜相交,可我又怎么能仅满足于此。
二月红。佞幸,娈妾,戏子。被那不知内情的世人平白指责得如此不堪,我张启山一生不曾亏欠过什么人,唯你却是如何对也不住。二月红是什么东西?养不熟,对不住,极度偏执酽念的……东西。
张启山突然觉得空落,是从前拥有,现在不复得的……血肉,叫人生生剥离,扯断血管,切碎经脉的难过。
拱门到了。
勤卫兵小心试探张启山,该做何?
他挥挥手,卷块草席,葬了罢。
突然想回头,张启山忽地被这个念头折磨的浑身痉挛轻颤,握住拳忍着大脑传达给身体的所有冲动。
想回头看看,他倒在雪地上是何种姿势。
想看那单衣下的天火红莲,血红的颜色可曾褪下,若是下一世找寻不来可如何是好。
想知道他的表情,苦笑?平静?还是……解脱?
回光返照那么久,张启山捂着半张脸,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那么久……不就是在等一句“我爱你”么……
还是晚了一步。张启山站在拱门另一边,茫茫然不知要怎么办。
……不能回头!回头看到的景象足以让自己崩溃。坏死就坏死吧,仗还没打完,还没给你个太平盛世……百年大树,还不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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