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点渐渐湮灭在绚丽的霞彩之中。
有人披戴着日落的辉光,伸出一只素净的手,将那白点收在怀里。
“静待十日,还余东风。”
他捏碎纸条,抚摸着怀里的信鸽,望着远处京城方向,露出一个冷笑。
凤息山座落在随京以西三十里地,山下有皇家苑囿,周边峰峦合抱,围出一个山谷,这边的百姓都称其“坐愁谷”,源于四面环山,幽深闭塞,难于进出来往。谷中原有几十户人家,都以打猎砍柴为生,渐渐迁的迁,走的走,只剩了十几户。
人少,所以都熟稔得很,但是最近在张猎户家里,却时常看到一个陌生少年。十五六岁年纪,长得斯文俊秀,虽然一身粗布衣裳,怎么都掩不住眉宇间那点贵气。那张猎户五十多岁,早年丧妻,唯一的儿子在山外当长工,不知何时扯上了这样不凡的亲戚?
“张老伯,这是……”
张猎户坐在门槛上叭嗒叭嗒抽着烟袋,笑呵呵答道:“俺家六安的朋友,从大老远来的,哥俩在俺家住一阵,读书人哩。”
沈岚听着外面的闲聊,将炉里的火熄了,小心翼翼倒出药汁,给床上的人端过去,轻轻唤道:“阿宁,阿宁。”
蓝宁渐渐醒来,沈岚将他半身扶起倚在自己怀中,看他将一大碗漆黑的药汁喝下去。他们那日与沈亦骅分开之后,念着沈岚的身体未愈,便又耽搁了几日。蓝宁原本是想要带他去江南,离京都越远越好,但沈岚却执意不肯。他七年不曾回京,深切盼望能回到昔日府邸再看一眼自己儿时生活的地方,也想拜祭一下自己的父亲。蓝宁深知京城局势瞬息万变,不是怀旧的地方,但左右相劝不下,沈岚借口拜祭先父,这个也无可厚非。他最后只得同意了。两人一路停停走走,天气渐冷,半路蓝宁却病了。
他这病发作两日好两日,也不严重,只是低烧咳嗽不止。沈岚自小与他在一起,也知他素来身体不好,初时只当是旧病,但见药石下去,竟没有半点好转,这才心慌担忧起来。
这时却又发现身后有人暗中跟随,两人行踪已露,不得已使计摆脱,躲避到这偏僻山谷中。那日偶遇张猎户被一只花斑大虎扑倒,出手救了,张猎户感激之余,便让他们暂住在此,反正自己孤独在家,如今多些人气也好。
沈岚看他醒来,今日精神似乎稍微好些,靠近去两人额头轻轻相碰,试探他温度。蓝宁身上一战,略微挣开一些,这几日沈岚的作为愈发暧昧,明里是照顾得一滴不漏,暗地那点心思,他又怎么会猜不透。只是这少年看他的眼神姿态太过熟悉,有时看着那张脸竟然会心思恍惚,如堕梦中。回神时暗暗叹息自责,这少年是自己一手带大,譬如幼弟,自身那点不堪的心事,怎能移栽到他的身上?
沈岚被他避开,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好容易收敛了尴尬,委屈道:“我只想看看你今天还发烧么?”
蓝宁看他脸上被烟灰熏得一块一块黑,抬手替他擦拭干净,安慰道:“无碍的。殿下不必担心。”他仍然称沈岚为殿下,这称呼已然成多年习惯,沈岚也曾纠正几次,总是无用,便随他去了。
这时沈岚坐在床边,伸长双臂环抱他的腰身,偷偷比量一下,闷声道:“你又瘦了。”蓝宁捉住他的手,“过一阵子便好。”
“为什么吃了那么多药都不管用?”
蓝宁抚摸他的鬓发,将发上一点一点炉灰的杂质掸去,“病去如抽丝。这病以前也并非没有犯过,后来不也都好了。”
沈岚想想以前在边关的时候,果然也常见他低烧生病,这才迟疑着点点头,有些相信了,“阿宁,我以后只有你了,其他人都不要我,皇上也不管我。你要好起来,一辈子在我身边。”
蓝宁好一会儿没有作答,低头看着那少年的眼睛,“殿下,蓝宁总有一天会离开,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顿了顿,心里究竟放不下一件事,试探道:“殿下与宣王也有血缘,其实宣王……他为人毕竟还算宽宏,若殿下日后能与他摈弃前嫌……”
少年“噌”的立起来,满脸的不置信与愤懑凄苦,嘴唇不住哆嗦,却不出一字。蓝宁望他伸手,他却啪一声打开了,用了大力气,蓝宁一惊一痛,手背上已红了一片。
“殿下……”
“你到现在还想着沈亦骅么?那怎么当时不跟他走了,却来陪我这个没落王孙。”他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盈盈有泪光闪烁,又不肯示弱拿手去擦,只把眼睛往上看。
蓝宁手往前递一些,他便往后退一些,瞥了一眼那上面的红肿,心里有些发虚,蓝宁无奈,柔声道:“是我错了。”
沈岚眼睛亮了一下,却还有些不甘心,哼了一声。两人僵持不下,外面的张猎户大声笑着进来,“小蓝公子,刚与邻家换了些难得的药材,治你大哥的病应该是极好的,俺给你送过来了。”进门见屋里气氛尴尬,沈岚似乎刚刚哭过,他心想这兄弟俩怎么突然吵架了不成,明明平日里好得不得了的。他是老实人,也不知如何劝,呐呐地站了一会,扯扯沈岚道:“算了算了,亲兄弟闹什么别扭,你哥哥身体不好,跟俺出去拣药材去。”
沈岚半推半就跟他出去了,中途回头看了蓝宁一眼。蓝宁目送他们背影消失在门外,低头慢慢收回自己的手,那上面片刻之间,已经高肿起一块,轻按去刺痛难当。他若有所思转了转手腕,眉心微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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