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谁也没去听上午的课,长日漫漫,两人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待醒过来时默默相视,竟然有了点劫后余生的同感。
一回生二回熟,南方居然没再去想,照顾病人为什么照顾到了床上。
那一夜急病的交集过后,路程发觉南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的日常生活中。这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们的兴趣本来也相近,旁听的课程相差无几。也许以前南方也跟他在同一间教室里,只是现在坐得近了一点而已,这不能说明什么。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路程被他弄得心里发毛,终于在学校的大草坪上堵住了南方。
他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踱步,知道南方就在身后,于是很放心地坐在了草地上。南方看上去像是愣了一愣,然后继续向他靠近,站在他侧面俯视着他。
路程对着他勾勾手指,随即趁南方俯身的时候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南方被迫跪跌在草地上,膝盖触地的感觉却比预料中软,那是路程的手掌心朝上垫在下面,替他抵消了大半的冲击力。
伸出手的那个人自己也没想到,这近乎本能的反应让两人都有些意外。幸好在南方品味出那份纵容之前,路程想起了堵他的目的:“说吧,为什么老跟着我?”
南方不想给他任何压力,明明可以直视着他顺便探究一下他的情绪,他却选择了在他身边坐下,还低头笑了笑:“我做得真有这么差劲”
路程一阵气结,一句“要上我的床何必这么煞费苦心”差点脱口而出。可南方偏偏这时候转了头来看他,眼底像是蓄了一汪泉水,稍稍带着期待迎上他的目光,立刻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你不用假装是因为看了我的专栏。”被人看一眼就话都说不出了,路程忽而暴躁起来,眉头皱得死紧:“几篇小说而已,你应该还不至于以身相许吧。”
南方有点慌,无意中凑得更近:“你生气了?我确实不仅仅是因为专栏,是你那天愿意照顾我,我,我觉得很……”
路程盯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想错开眼已经来不及,只能看他逐渐露出被蛊惑了的表情,一点一点靠了过来。
那个亲吻相当的犹豫,南方在他的齿龈上小心地触碰,顿了几秒才下定决心撬开了牙关。言语中还能躲躲闪闪,这一吻上去,爱意完全是掩不住的。路程缓缓合上眼,把它当作一次的享受,没舍得推开他。
男性之间的关系,通常更容易滑向追求感官享受,而不是感情羁绊。或许十年二十年以后,他还能在心底里存着这个吻,偶尔想起有人真的爱过他。
就在那一刻,路程自己都不想否认,他动心了。
一动不动地任他吻完,路程又多看了几眼对方沾了水色的嘴唇,这才收起了全部的意乱情迷:“你应该找个比我更稳当的人。”
“……”南方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慢慢地深吸了口气:“你要说就说下去吧,我听着。”
“我不知道写作对别的作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我而言,一定是消耗自我。我一直知道,这就是我将来要去做的事情。这件事会很难,或许应当孤独地完成,有同伴并不是个好主意。我知道你很好,但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跟你在一起,明白么。”
“首先,你没有理由替我做决定,我才最清楚我想要什么;其次,我不会妨碍你一切以写作为重;然后,我还想问一问你,你知道你想要什么吗?”
上回明说过那专栏的事情之后,南方曾借用过他的电脑。正事做完了,南方回过头来问他“能不能看”,路程见鼠标顿在他平日里存小说的文件夹图标上,竟神使鬼差地点了头。文人固然相轻,但渴望被理解的本质还是在的。知己难求,放着这么一个能够读懂他的人在身边,路程于不知不觉中打消了大半的戒心。
路程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我不知道。我能顾得上的事情其实很少,只想把眼下的东西写好而已。”
“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写下去,如果我是你,我会考虑什么样的环境才是最适合写作的。你需要衣食无忧,需要稳定的工作和生活,或许,还应该有一个不会让你烦心的爱人。”
路程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爱人”,没有作声。
“你写什么就会变成什么样,每次都要把自己推翻重塑一遍,这样你不怕丢失自我吗?这个真正的你,应该有一个人替你妥善保管,并且照料你的生活。”
路程从小是个古怪的孩子,自动笔之日起就开始有人说他天才,但他自己并不觉得。说得多了,渐渐也就有一种特殊的责任感,似乎不极尽这份天赋就对不起自己。日复一日,他自己最看重天分,家里也尽可能地让他自由发展,大家都忽视了除天分之外的这个人:活生生的,有点笨拙的,成天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路程。
他为了寻找灵感或者把握人物性格,常常逼着自己去尝试也许并不喜欢的东西;他不善于与人交流,只喜欢暗自观察和分析,最后凡是说他聪明的人都不愿意亲近他;他对于生活的念头大多数都放弃了,自己也认为自己不太正常,潜意识里想把所有人统统推开,不想把这份不确定性强加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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