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一片欢欣鼓舞与垂头丧气之心,唯有崔酒神色阴冷,拍案而起:“哀河一役,崔氏子弟三千,折损八百有余,其中便有家严!你道世家是怎样来的?簪缨世家,都是血染就的!眼见他高楼起,怎不见他万骨枯?我崔氏今日之得,立于昨日之失,俯仰无愧!反观尔等,食君之禄,除了搅弄口舌、排除异己,于家于国,可有半分贡献?五蠹而已!竟敢口出狂言!恬不知耻!”
“凡事无证则不立,何以信口开河?一论士族勾结,阻碍政令,何以不见御史弹劾?中书门下之制乃高祖钦定,旨在规正政令,一令之失害民何止万千,上不谨行,何人谨行?二论府兵腐朽,战力堪忧,凤翼元年,上大将军拒敌三百里,使之秋毫不敢犯,乃凭一人之力乎?三论府兵横行乡里,欺男霸女,若确有其事,何以有司未闻?军法可循以治军,国法在上以服众,尔敢信口雌黄、动摇军心,视国法于无物,其罪当诛!”
“若无崔氏,江北沦于突厥人手,尔辈困局江左,何以于此造次?出于一己之私,故意诽谤,不知恩也,不义第一!信口开河,搬弄是非,危言耸听,摇动军心,不忠第二!得意忘形,信口开河,无礼第三!听信风闻,思虑浅薄,少思第四!”
“不义者,小人也。不忠者,奸人也。无礼者,蛮人也。少思者,愚人也。袁公高义,苦心孤诣,反观尔辈,真乃朽木不可雕也!古人言人有羞恶心,若我如斯,必然羞杀当场,以谢父母师长。何以嬉皮笑脸,放浪形骸?不知所谓!”
他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文渊阁内鸦雀无声,无人敢略其锋芒。
方才叫好的学生低眉垂目、一言不发,不少世家出身的学生也为自己方才的哑口无言而暗自羞愧。至于之前高谈阔论的学生此时脸涨得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彻彻底底骂了个通透,条条路都被堵死了,还能说什么?若是再开口,正应了他方才的话,便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尴尬的气氛沉默了一会儿,有几个胆大机灵地悄悄抬头看向冯怀素,盼望他说点什么打个圆场,熟料冯逊正直勾勾地盯着崔酒的方向发呆,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眼见崔酒的眼刀飞了过来,几个人立刻低下了头,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
最后还是袁梦杳出来打了个圆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昭灵辩才真乃天下无双。也请诸生警醒,孤证不立,无证更不立,万不可一时得意而出言无状,否则便是清谈误国了。”
诸生喏喏称是。见众人无一反驳,崔酒巡视一周,这才一拂衣袖,潇洒地坐下,唇角又带了笑,一派温柔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人的那个人不是他。
冯怀素此时方才悄然回神,心中颇为懊恼,只是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崔酒。崔酒其人,开口与不开口时完全是两副模样。诗词虽然平平,可若是谁真触了他的逆鳞,他立刻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以理服人又兼明嘲暗讽,说得你恨不得回去掐死方才乱说话的自己,显得格外光华夺目,如珠如玉,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待清谈结束,学生们立刻闻风丧胆、逃之夭夭,生怕被崔酒揪住。
冯逊又一次拦住了崔酒:“崔员外郎,可否移步白鹭阁一叙?”
许是见他病弱可怜,许是已没有那么在意了,崔酒难得和缓了态度,点了点头:“请。”
白鹭阁外榴花开得正盛,青红相间,艳丽逼人。白鹭阁内,冯逊执黑,崔酒执白,两人一边手谈一局,一边将近来的事情捋捋清楚。
☆、多情总被无情恼
05 多情总被无情恼
冯逊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目光虚虚地落在棋盘上:“我们这便算是了了?”
白砗磲做成的棋子衬着他柔软的手指,显得很漂亮,崔酒下棋很少长思,落子颇有些不假思索的味道:“不然呢?”
冯逊沉默了半晌,终于认了错:“我与幼宁的婚约不该瞒你,是我错了。”
“不必,说到底,你我只不过是一时乱花迷眼,鬼迷心窍罢了。”崔酒微微叹息一声:“这话你该去说给方家女郎听才是,不过我想还是罢了,她听了只是徒惹伤心而已,倒不如不说。”
“你休沐那日,我在你家门前等了整整一日,过了一更天,才见你与蓝舒恩一同回来,皆是醺醺然。”
崔酒等着他落子,目光不由地转到了庭中种着的榴树上,榴树有柳的风姿,梅的奇峻,桃的妍丽,也只有它能与这炎炎夏日一较长短。
他语气里似乎有些惊讶,表情却是淡淡:“是吗?那日并未见你。”
“那日日头很烈,我在转角躲凉,见了你们反而不好出去说话了。”冯逊终于落下一子:“我那日回去,当夜便发起高烧了,本来没当回事,第二日仍去了大朝,熟料反倒病得厉害起来。”
崔酒似有些不赞同:“冯主簿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说着,已又落了一子。
冯逊笑了一下:“我一连病了十几日不能起身,每日晨起躺在床上想,你若是来看我,我便退了与方家的婚约又有何不可。及至定昏时分,见你没来便恨你恨得要死,可第二日一早仍继续盼着你。一连十七日,你从没来过。直到今天与梦杳说起才知道,原来你甚至都不知道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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