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温暖,十七今夜注定无法消受。
他静静地等巴齐二人睡下,在黑暗中听见外头的更夫打过了三更,顿时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自墙边顺着一棵树轻巧地翻了出去。
十七的轻功练得稀松二五眼,说出去只怕丢了西秀山的面子。
十二楼的轻功叫做“听风步”,讲究收放自如,使出来身形矫若游龙,十分好看,素来以天下第一轻功之名冠绝武林。他当年练功时仗着和闻笛关系好,隔三差五地偷懒,不去站那梅花桩,到头来逃命也跑不快。
这时,十七趁夜色出城,才苦不堪言地想:“倘若想到以后,我当年也不去偷那懒了!”
他好不容易越过城墙,树影婆娑间幽深的夜色宛如暗藏鬼魅。十七情不自禁地思及溪水边的夜色,登时有点打颤,而那白龙寺近在眼前。
他一咬牙,心道:“来都来了,子不语怪力乱神,怕什么?”便疾步朝寺庙而去。
白龙寺有个恢弘的名字,但整座古刹也只有名字大气端庄了。飞檐破破烂烂,匾额四处掉漆,十七见那木门摇摇欲坠,不敢去碰,只好再次当了次“梁上君子”翻墙而入。他落在青石地板上,四周只有西厢中一点豆大灯光。
十七正欲前去,里头的人却仿佛已经察觉他来,风声顿起,一条影子自厢房内破窗而出,木质破碎之声还未传到耳中,十七已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看招!”那声音浑厚,话音刚落,一股罡风扑面,他来不及格挡,只好撤开,跃出数尺后向后一翻轻巧落地,本能地护住头脸。
但却没有下一步进攻了,十七放下手,见逆光处与他相对而立的,正是慧慈和尚。
十七笨嘴拙舌,此刻饶是有满腹疑问和委屈,涌到喉咙却都说不出来,他只怒目而视,非要慧慈给个说法,良久才道:“大师,这是何意?”
慧慈哈哈大笑:“你果然是习武之人,方才那一式轻功,我见倒像听风步。昨日以石子打穴,那劲道与手法,又仿佛‘星如雨’,你果然是十二楼的人?”
十七心中“咯噔”一声,本能地一条腿往后挪了半步,正思索要么先走,那慧慈和尚又道:“小施主不必紧张,和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与这武林纷争并无瓜葛,只是生平便痴迷于各家杂学,于此道上精通一些罢了。”
“大师让我前来,到底有何指教?我以为大师是伤重须得照顾,如今见你大好,若无大事,我便回去了。”十七道,双肩略微内扣,暗自防备。
慧慈道:“不急,不急。可否请教小施主尊姓?”
对旁人而言是个异常简单的问题,他提起也不过寒暄,十七却仿佛陷入了长久的回忆,面色发白,倒像不情愿回答。慧慈通情达理,一句“若不方便那不提也罢”刚要脱口而出,十七抬头望他,轻声道:“杨柳的柳。”
“柳施主。”慧慈笑道,“和尚见你眉头深锁,有事放不下,又思及你这年纪,本该恣意享受大好年华,既是同情也是心疼。罪过,罪过!”
柳十七:“……”
他为什么会觉得这满嘴狗屁之言的和尚像得道高僧?
慧慈自怀中取出一本破旧书卷,思来想去,又将它收回:“阿弥陀佛,柳施主你年纪尚轻,便已为苦难所扰,此物万万不可就这么交予你手。但和尚滴水之恩必当报以涌泉,今日教你四句心法,你若感觉得当,每晚三更来此处找和尚领后面的便是。”
柳十七蔑视道:“大师生怕我误入邪魔外道,于是想用武功秘籍绑着我,好让我没空去作恶吗?”
慧慈但笑不语。
柳十七又道:“我看上去这么像武痴?不瞒大师,今日前来是怕大师还有其他要事相告,却不想大师以己度人,以为我是为了你的秘籍,真是令人心寒!”
慧慈安然道:“阿弥陀佛,施主如何想都无妨,听不听在你,说不说,却在和尚。”
柳十七站在原地思虑许久,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抬下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听一听大师于武学有何见地。”
慧慈双掌合十,缓慢念道:“有生灭法,五蕴皆空。离于五蕴,识一切苦。何以能离,不住妄心。妄心灭已,不住空相。”(注)
他声音雄浑,透过其中宛如置身金身佛像之下。十七有一刻恍惚,旋即抽离而出,蹙眉道:“大师,我纵然再不明事理,也能从这十六字中听出……恐怕并非大师所习武功吧?大师出手时光明正大,刚直不阿,纵然有诡谲之处也从未乱了全局,可没有‘不住空相’这么超脱自在。”
这番不太客气的话甫一说出,慧慈面上浮现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不错,不错。柳施主年纪虽小,悟性却是极高。此道名曰无相,乃俗世红尘殊途同归之路。”
柳十七:“大师想渡我皈依?”
慧慈:“阿弥陀佛,施主尚有三千世界不曾见过。和尚这功法名曰‘自在无相功’,施主慧根远胜旁人,此法与你深有机缘。”
柳十七目光一沉,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若我猜的不错,这‘自在无相’乃是大理菩提堂的不传之秘……大师是南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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