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从自身的境遇体验中抽离出来,这样我才能避免窒息,从而勉强地活下去。
而我用一种局外人的视角来考虑自己曾做过的一切,我终于意识到我对他人太多苛刻了。人们头脑里的龌蹉总会被我发现,我从而怀有一种傲慢的心态审视他们,我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因为一种无法消去的厌恶。但是没有人完美,我头脑里也有那些肮脏残忍的思想,我杀人时曾如此冷漠,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身体的残疾是对我的一种惩罚。当我放弃复健课程,坐在庭院里晒太阳,我一方面认为维布格雷格此人罪有应得,因为他曾残忍地杀害他人、同时他傲慢自大从不懂反省和宽容;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非常轻松,当我被自身的问题与对未来的惶恐缠住时,我无暇去观察他人,于是在极度烦扰之中,我的心灵却怪异地达到一种难得的平静。
可是我现在明白,如果当时没有人拉我一下,我就已经发疯了。我会像迪梅克一样在疗养院里度过一生可我现在等待的结局和他又有什么不同呢。不,我认为它们不同,我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做了许多非常重要的事,就算我终将走向不幸,但这两种路径对我来说是截然不同的。
那天道格拉斯温特伯恩找到了我。他年纪很大了,却很健康,拄着手杖独自走到我身边,问我是不是维布格雷格。后来他坐在我身边,告诉我他曾认为自己为了避免我们一族人的衰亡尽到了最大努力,但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做到,他只是一个虚假的人道主义者。那时我只能茫然地看着他,我失去了那种能力,我不能了解他语言背后的涵义,只知道他可能认识我祖父那辈人。
事实上我一早就见过乔舒亚,我最近才意识到他是你所提到过的乔舒亚。噢,真的很巧不是吗,世界真小,人与人之间总是有着各种不可思议的纽带。所以,那篇格丽塔萨夫的报道里典型上流社会的男朋友就是说他吗?天啊,想到这里我居然被逗笑了,我现在才明白那篇报道有多滑稽。
我和他聊过天,因为他陪着他的祖父道格拉斯来这间疗养院。那些天里,道格拉斯常来陪我聊天,通常只是他对我说话,他讲的事情都很有趣现在想来才觉得难得,老人家常有的思绪混乱和唠叨在他身上根本见不着,何况在我当时那种心情下,能让我觉得有趣、愿意听下去,这的确是一种非常高超的能力,甚至是智慧。我对他常怀有迟到的感激和尊敬,活到九十多岁的高龄难得,成为这样的人更加难得。
道格拉斯来这所医院是探望他一个故友的医生儿子,有天下午他们去医院附近的咖啡厅里叙旧。只有乔舒亚在病房里陪我。他说道格拉斯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要到佛罗里达度暑假,这儿他没觉得和洛杉矶没什么区别,但是道格拉斯却因此碰巧遇见了我,使得这次度假地点的选择有种命运般的高明。
你得原谅我那时没有什么好脾气,只是那一段时间,真的糟糕极了。我非常尖刻地问他,为什么,因为我很有趣?还是给你们一个行善的机会非常有趣?
但他没有生气,他说:不,因为你使他想起了他三十多岁时做出的被他当做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你知道,活到九十多岁,老友差不多死绝了,不能一起谈论过往的岁月,他总是会怀疑自己虚度一生。所以谢谢你,没有指责过他,尽管他没有做到最好。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转向床对面的电视机。在也许十分钟之后,他以为我不会再说话,就低下头继续看报纸等他的祖父回来,我非常干涩地对他说,对不起。他抬起头稍微愣了一下才对我说没事。
这不仅是对他致歉。在那沉默的十多分钟里,我终于回归自身,我对自己的反省终于结束了。我想,克拉克希尔造成了我人格中的阴影,他也迫使我学会对抗这种阴影,但道格拉斯潜藏在随意谈话中的引导是不可缺少的,而那时乔舒亚对我的宽容也非常重要如果不是他这样宽容又合情合理地回答我,我很难说出对不起。这几乎是一种仪式,是我自我拯救最后、也最重要的收尾一笔。
我终于原谅了自己。我跟对乔舒亚说我要吃顿最好的来庆祝,他去给我买了龙虾带进房间里。我吃了两口就说这是最好的吗。那时我说这种话已经没法带上之前的刻薄口气了,就像我和战友常常开玩笑那样。于是他听了露出一种轻松的笑容,问我是不是我能做的更好。于是他搀扶着我,溜进夜里没有人的厨房。我用厨房里剩下的三文鱼做了奶油莳萝煎三文鱼。他先尝了一口说非常好。起初我是不太自信的,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厨具了,以前行军时条件很差,我也会因地制宜给士兵们做出不错的一餐,这一直是我的兴趣,但那段时间里我完全忘记了它。
事实上我煎得非常好,自大地说,我真是被自己打动了。我重新恢复了对自己的信心,才发觉从病房到厨房是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我看乔舒亚很高、和我差不多,但他那副瘦削的身材不像是能把我搬过来的样子,当年需要两个人才能架着我走路接着我意识到,不需要轮椅了,我扶着他、很大程度上地借助自己的力量走到了厨房。
虽然最终我没有完全恢复,但我已经脱离了最初的绝望。我没能和你讲一个励志的故事,但我相信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我不知道我写了什么,但它太长了,该有个结尾。好吧,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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