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知道洛九江的难处。
在这一个瞬间, 洛九江的心跳声似乎正关联着大地的脉动。
是他创造了这个世界, 所以他有义务保护,也有责任拯救。
洛九江叹了口气, 甩甩头站起身来。几个呼吸之间, 神情已然振作。
此时再没有风刀和酸雨在身后苦苦相逼, 亦没有一粒垂死的种子被他抱在怀里, 他却仍要继续之前的工作, 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过每一片土地。
天边挂着的太阳再也不是黑色,它代表着生的力量,是阳之道源在此方世界的化身。往日里一直燃烧得生机勃勃, 然而今天看起来连光芒都有气无力。
洛九江抬头看了看它,心中暗暗地谢了声辛苦。
他现在神魂正处于自己小世界里,虽然对外界情况的感知不是那么明显,但至少体会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
是道源的生发之力修补了我吗?还是千岭在外面努力地搭救我?
无论是什么情况,都会让洛九江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温暖。
似乎是感应到了洛九江温柔的心态和勃勃斗志,天空上那轮原本看起来有些疲惫的太阳,都应和着发出更加耀眼的金光。
洛九江伸出手来,金色的阳光投映在他的掌心上。他的眼睛闭上再睁开,瞳孔边缘便燃起了一层淡淡的日耀之光。
此时此刻,他沟通了天地,将阳源所话的生机穿过自己的身体,最终与大地紧密地联系起来。
他把自己当成一个传递的通道,作为某种过滤的来路。生发之气透过他的身体渗入大地,无声地拥抱了曾经被瞬间剥夺去所有生机的戈壁。
他向天举起自己的胳膊,就有叠云堆积在半空之中,无数条透明的雨线自云朵中落下,以甘霖滋润了大片大片干涸龟裂的土地。
这个术法曾经由枕霜流传授给他,如今雨云延续近百里,成为了世界之主为在伤害过后用于治愈的福泽。
就好像是某种天命中注定的传承。
一代接着一代,人类总会继承一种生活得更加圆满平静的想法,并且甘愿为守护欢乐和美好做出一切的努力。
洛九江穿过戈壁,爬过山坡,走过白茫茫的盐碱地。即使不能让这些沃土重新恢复成世界初成时的模样,也不能让它们就此死去。
他已经很疲累了,但是步伐却始终保持着相同的频率,也是正好能把生机借由太阳过渡至大地的频率。
他的灵气也隐隐有点透支,不过在彻底支撑不住之前,由他带来的甘霖依旧不会停下。
就这样,洛九江一路走到盐碱地的最中心,视线所及之处,终于遥遥地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对方一身黑衣,身量稍微有些单薄。他转过身来,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长刀,眼中神采奕奕,分明是少年时的洛九江无疑。
他是洛九江的元婴。
他伸手在自己的腰间一拍,不知怎地就空手变出了两坛美酒。他把其中一碳抛向洛九江,爽朗笑道:“累不累?停下来吧,陪我喝上一场。”
洛九江想了想,便抱着坛子,撩起袍子,一点也不将就地坐在了地上。
他的元婴很好奇地跟他打听:“你在做什么啊?”
“我要让这片世界全都恢复生机。”洛九江如实相告。
元婴恍然大悟:“你一路披风带雨地过来,闹得声势浩大,雨点噼里啪啦提前浇了我一头。我还以为你是练什么绝招——敢情阁下是犁地呢?”
他那语气音色乃至声调,无不是跟洛九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被对方用自己的面孔,拿这种“你是老黄牛吗?”的目光看着,洛九江好悬没一口酒喷出来。
平生第一次,他稍微有点感受到自己以前带给别人的那种无言以对感。
“这是我应该对这个世界做的事。”洛九江解释道。
少年元婴蹭了蹭自己的鼻尖,非常坦率地同洛九江讲:“我明白,你令其生,便不能因你使其死。但是我觉得你方法不对呀。”
洛九江一愣,随即果断和自己的元婴请教道:“愿闻其详?”
少年元婴将那把黑色的长刀平放在自己膝上,洛九江的目光才落在上面,就已经不忍移开——这是那把陪着他度过了近乎十年岁月的老伙计。
“在你过来之前,我一直在看我的刀。”少年元婴将长刀平举,从刀鞘中拔出一段来展示给洛九江看。
“剑四面皆锋,刀单侧开刃。有刀锋也有刀背,刀背面己,刀锋向前,如同日月阴阳相济,天地六合四分,这才是我们的刀。”
“正如同有沃土也有戈壁,有四季常青的旷野,亦有一半时光都被大雪覆盖的冰原……荒芜和肥沃,平坦与坎坷,现在的世界有生有死,这才显得真实。”
洛九江的瞳孔猛地张大了些。
他有点怔然地把自己手中的酒坛放下,而少年元婴依旧无察觉般,自顾自地冲着他发笑。
他直白地同洛九江说:“实话说吧,我觉得这个世界,现在才比较像真的。”
洛九江豁然开朗。
春不下网,秋不落细,有张有弛,这是海上渔家的规则。
那么同样的富饶和贫瘠相间,山峰同盆地并列,达济兼得,生死共融,这也应该是世界运行的法则。
一直以来,他不是不懂,不是不明白,只是在此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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