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也就把问题想明白了,他希望能够得到保护。这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不能太大,或者说被查出来的问题不能太大。他收了许多人的钱,也给许多人办了事,但是收了钱而没有给办事或者没有办成事的,他一律非常小心地把钱退回去了。一是为了心理平衡,不欠人家的情,二是为了防止对方心存怨恨,事后举报他。
但他也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有人举报,上边知道了,怎么办呢?风气不正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就这个风气嘛,法不责众嘛。所以对有人会告他,反映他点问题,他还是有思想准备的。哪个领导干部不挨告?女人怕生孩子就不要跟男人睡觉,干部怕挨告就不要当领导。但没有确凿证据,问题不是特别严重,自己说清楚也就算了。
这里边有很大的学问,得看自己的综合实力,即上边是否有领导赏识你,下边是否有自己的势力支撑着你,中间你自己是否有能力有政绩,三者缺一不可。他经营多年,自认为这三方面都不弱,铜帮铁底,牢不可破。正因如此,平时他才认为不会有问题,才那样大大咧咧,一种不严加防范的样子。如今出事了,他该怎么办?
看来上面的态度他是左右不了啦,下边的支撑也许还会发挥一些作用,主要是看自己了,能否把问题承认得最少,把“政绩市长”的形象保持下去。
他从来没有被“两规”过,大闺女上轿——头一遭。不知是什么“待遇”,是否很严厉?自己的病肯定是保证不了治疗了。但是令他非常感动,刘丽英发下话来:“边办案,边治疗,办案服从治疗。”慕绥新案的公诉人在法庭上
“进去”以后,没有急着跟他谈话,好像根本就没有跟他谈话的意思,把谈话的事给忘了。这使他感到很奇怪。难道是上边有人在关照他,发下什么话来了。其实发下来的话就是“办案服从治疗”,这不很对吗?先不跟你谈话,别影响你的病。还是住在很高级的病房里,对他的病却比过去还当真了。那些办案人员对他的病情非常了解,过去是怎么治的,经过几个阶段,都用过什么药,知道得清清楚楚,甚至能说出过去治疗的某些重要的细节,很流利地说出那些非常绕口的进口西药的名称。功夫下得真到,功夫下在了办案之外。那些很知名的大夫本来是有些派头的,但在这些高水平的“陪护”人员面前也不敢摆了,恐怕稍一不慎被挑了眼。
专案组又为他抽调来更知名的医生,连护理人员也换最高级的。他非常感动,他有点躺不住了,病不下去了。
他也知道了大家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奉了谁的关照,在保护他的政治生命。怎么说更好呢?与其说放过他就是保护他的政治生命,倒不如说查处他才是保护他的政治生命,党的政策一贯是“治病救人”。不管怎么说吧,现在绝不是要放过他,而是要抓住他。要抓住他,就必须先保护好他的生理生命。
但也用不着这么精心和重视啊!用得着。这是在让他受到感动,这是在打感情牌。他虽然把这一切都看透了,他还是感动了。感动了就好办,就是要你的感动。鏊子好了,烙的饼也好。感动了你就不对立了,至于你说不说先不管,那是下一步的事,下一步你也必定会像第一步受感动一样,把什么都说出来,因为你已经进入了一种设定好了的程序之中。现在你已经感动了,好,不管你是从什么角度感动的,总之你感动了。也许你觉得大家伙都很不容易,这么多人围着你转,组织医生会诊,研究治疗方案,一套不行,又换一套,高标准,严要求,精益求精,你明知道这不是大家的最终目的,更不是大家的专业,大家不会特别感兴趣,大家感兴趣的是赶快拿到你收钱的数字,但是不行,大家得强制着自己干这个,干医生这行的事,还得像背外语单词一样,把洋药名背个烂熟,你说这有多么不容易吧,所以他就从这个角度上感动了。
他感动了,他一点抵触情绪也没有了,他做好了谈话的思想准备。他精神饱满地等着了。但办案人员说不行,他们还得请教专家,请示医生,并征求护理人员的意见。芝麻粒上刻字——抠得太细了!他们征求完意见,又跟医护人员反复推敲,设计好谈话中出现各种问题怎么应对。他们特别地有耐心。连他自己都没有耐心了。其实事情办到这种程度,真正科学的比重已经不是很大,更重要的是在看火候。火候正好的时候,才跟慕绥新谈。他们认为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最能接近谈话的大方向。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不会指望他第一次谈话,他就会说出什么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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