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心慌意乱,扑到乌云珠身边,扶起了她。谁知泪眼迷离的乌云珠回头看到是皇上,既没有强支病体地跪拜……她一向如此,虽然福临已免了她跪拜……,也没有在瘦得可怜的脸上泛出一丝知心的笑……她一向如此,虽然谁看了那笑容都想落泪……,竟不顾一切地扑到福临怀中,搂着他恸哭失声。福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失态,慌得心头〃卜卜〃乱跳,手指都在哆嗦了。他紧紧抱住她,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她柔滑的黑发,努力咽着唾y,用发干的声音安慰着:“别哭,别哭……你是怎么啦?……你一向不这样啊……”小声说着、安抚着,触到的是一副瘦伶伶的、柔弱的、无依无靠的骨头架。福临觉得心的一角在慢慢地撕裂着,非常痛楚,一低头,两颗又大又沉的滚烫的热泪,〃叭嗒〃一声,落到乌云珠的耳腮旁。乌云珠敏感地一哆嗦,抬起湿漉漉的脸,望着福临:“你,你怎么啦?〃福临强笑着:“你怎么还问我呢?你这是怎么啦?……”“我……”乌云珠咬咬嘴唇,干瘦的面颊上闪出令人爱怜的酒窝:“我心里难过……我舍不得你……“福临很少从乌云珠嘴里听到这样直截了当的情话,心头一热,眼睛又红了,说:“你是不是听说朕要出家心里难过?
谁告诉你的?”
“出家?〃乌云珠大惊失色,眼泪刹那间干了。她一手抹去腮畔的泪珠,一手紧紧握住福临的胳膊,嘴唇颤抖得很厉害:“你……你为什么?……”“不要急嘛,〃福临连忙说,〃我没有出家,只不过拜了师父、赐了法名罢了。”“你……厌弃我们了。〃乌云珠的泪水又〃刷〃地落了下来。
“唉,你还不知道我吗?……实在是心里太苦,太苦了……或许只有空门能赐给我片刻宁静。〃福临神色惨淡地低语着。
乌云珠痴痴地望着福临,不说话。容妞儿早拾起破碎的药罐药盅,悄悄退下了。
福临站直身子,长叹一声,慢慢仰起了脸,不知是在吞咽泪水,还是要透过华丽的殿顶上视那渺茫无际的苍穹。他的声音中饱含着一种不常见的悲愤,以致分不出他是任吟诗,还是在直抒胸怀:“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抚世安民踞帝都!平生志气,总想英明有为,不敢说媲美太祖太宗,乞愿追步唐宗、明祖。奈何力不从心,步步维艰!……我还在推那大石,山坡却越来越高,越来越陡……我精疲力尽了,推它不动了!它怎么就这样重,这样重啊!……”
乌云珠已经不哭了,她象立在寒风中的秋杨,全身哆嗦。
福临看她一眼,猛然紧紧地抱住她,喊道:“你为什么要生病?
你不要离开我!只有你在支持我,帮我推那大石头上山。要是失了你,我就全垮了!……啊,乌云珠!……”乌云珠伸出冰凉的小手,摸索着福临发抖的嘴唇、烫人的眼睛,低声说:“不要这样,陛下。就是没有我,还有皇太后。她的心里,总是支持你的。”“可是……”福临一下子松开乌云珠,象刚才抱她一样突然,几乎失声叫起来:“天哪,她的心里!她的心里将永远瞧我不起,永远鄙视我!……想想去年七月,她的那些话、她的声音、她的眼睛!……啊,我竟会那般卑怯,那般懦弱!多么丑恶啊!多么丑恶啊!……这是我一辈子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我还有什么脸面,去和额娘侈谈治国平天下!……”他张开两只大手,紧紧抱住了头,跌坐在短榻上,整个身姿都表现出内心的极度痛苦,使人看了,心里非常难受。
刹那间,乌云珠忘却了自己的痛苦,走上前去,轻轻靠在短榻扶手上,又轻轻扳过福临倚在她怀中,抚摸他的头、他的手、他的肩背。她的动作中注入了那么多温柔的爱,如其说是爱侣,不如说更象母亲。她象耳语那样小声地、慢慢地说着,仿佛妈妈给生病的孩子讲故事:“近日卧病,不知怎的,常常忆起幼时。六岁那年随阿玛下江南,额娘领我回苏州认亲。我欢天喜地地去会表姐妹表兄弟,哪知他们都直眉瞪眼地骂我‘杂种、小胡妖!还合伙偷偷打了我一顿。我找额娘哭诉,额娘哭得比我还凶。原来姥爷和舅舅姨妈都不认她,说她失节败坏门风,还问她为什么不死!……后来回京师,阿玛又领我去认亲,叔叔伯伯们竟当着我一起嘲笑我阿玛,堂兄弟堂姐妹全骂我是贱胚、蛮婆!又打了个头破血流……“说到这里,她声音岔了调,眼圈又红了。这幼年的屈辱是深深刻在她心中的,虽然事隔多年,至今犹有余痛。停了片刻,她才平复,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我真气极了!我想,我阿玛开得硬弓,骑得烈马,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巴图鲁;我额娘作得诗、画得画、弹得琴,是知书达礼的才女,我阿玛娶我额娘,我额娘嫁我阿玛,哪些儿不好?又关他们什么事?阿玛、额娘爱我象掌上明珠,我必得为他们争气!那时候,我就发誓:一是要出类拔萃、出人头地,一定要胜过一切满汉女子,让阿玛那边的满亲,额娘这边的汉亲全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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