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是欢呼声。日语的欢呼。
日本兵终于进来了,把英格曼神父相伴十年的老福特开跑了——这是她们能判断出的全部事件。
女孩们坐在被窝里,议论日本兵下次再来不晓得会抢什么、会干什么,书娟想到自己端着一铲子火星闪烁烁的煤灰站在地下仓库外面听到的话。
“她们说,日本兵跑进安全区,找的都是黄花女儿。”书娟说。
女同学明白“她们”指谁。
“她们怎么晓得?她们藏在这里。”苏菲说。
“日本兵找到女人就要,老太婆、七八岁的小丫头都要!”书娟说。
“造谣!”徐小愚说。
“问英格曼神父去,看谁造谣!”书娟反驳小愚:“前两天他和法比到安全区去,看到十几个日本兵qg一个小姑娘!”
“就是造谣!”小愚大声说。她不愿意相信的消息这么大吼一声似乎就被否定了。
书娟不说什么了。她知道她和小愚之间完了,这是最后的破裂,南京到处凄惨,活着的死了的人都惨,但目前来说,对于她十三岁的心智,那广漠无垠的惨还很模糊,而失去小愚的友谊,对于她个人,是最实质的惨。小愚好无情啊,漂亮的女子都无情,正如地下仓库里那个漂亮人儿赵玉墨,跟谁多情谁遭殃,多情就是她的无情。
小愚大喊了书娟:“造谣”之后,干脆从书娟身边搬家,挤到刘安娜身边睡去了。书娟躺了一阵,起身穿上衣服。当她打开出入口盖子时,小愚居然还问:“干什么去,孟书娟?”
“不要你管。”书娟说。她这样说了为了给自己挣回面子,让同学们看看,你小愚子不要我做朋友,正好,我跟你做朋友也做够了。你小愚拿父亲来营救的空话收买了多少人心?你父亲鬼影子都没见一个!就算你父亲真有本事营救,谢谢,我不稀罕。
女同学中有两个人说:“书娟,别下去!……”
小愚悲愤地阻止她们:“不准理她!”
那两人还乖乖地听了令,真不来理会书娟了。
看来她孟书娟是被彻底孤立了。她享受着被孤立者的自由。在院子里东逛西逛,逛到了厨房,说不走能找到点吃的。说不定锅炉的煤灰还有火星子,能给自己做个小火盆,烤烤冰块一样的脚。这么多天没用热水洗过脚,脚在被窝里捂一夜都还是冷的。她刚走到厨房拐角,就听到一男一女小声地对话。男的是乔治,书娟马上听出来了。
“……真不行,给了你,神父要把我撵出去的。”
“就煮几个洋山芋,他又不晓得!”女人说。
“神父把我撵出去,我还要做叫花子!”
“撵出去我养你。”
书娟听出来,那是红菱的声音。
“煮五个,行了吧?”
“不行!”
“三个。”
“……哎哟,嘴巴子掐出d来了!”
“掐?我还咬呢!”
书娟听到两个人的声音被两个动物的声音替代,吓得原路退回。臭女人的臭r在这里卖不出钱,换洋山芋吃都行。书娟退了七八步,此刻让的地方正好是地下仓库两个透气孔之间。炉灶那儿书娟听见地下仓库有人哭。她又盘腿坐下,往里面张望。
哭的可不止一个人,呢喃和另外两个女人都在哭。人醉了就会那样哭,一脸傻相,哭声也傻。赵玉墨也醉了,手里把着酒碗,哄劝三个女醉鬼。地下仓库存的这点红酒,就被她们这样糟蹋。
“……刚才日本兵我都看见了!”呢喃说。“好凶啊!搞你还不搞死啊?……”
玉墨哄她:“你怎么会看到日本兵,要看只能看见他们的鞋子!……”
“就是看见了!……”
“好好地,看见了,看见了。”玉墨说。
“我要出去,要走,我不等在这鳖d里等他们来搞我!”呢喃越发一脸傻相。
书娟的眼睛仔细搜索,发现少了一个人:戴少校。也许真像他来的时候说的那样,他本来就不打算在这里待下去。书娟估计此时该有十点了,戴少校能去哪里?
李全有的声音此刻从一个书娟看不见的地方冒出来:“上个p药啊!没用了!”
书娟赶紧换到另一个透气孔,看到豆蔻跪在小兵王浦生身边。王浦生上半身赤l着,胸上搭了一件女人的棉袄,露出的脸跟上次见面不同了,五官被不祥的浮肿抹平,变小了。
“他说什么?”李全有问豆蔻。
豆蔻说:“他说疼。”
“都臭了,还换什么药?!”李全有说。“让他自受疼!”
豆蔻站起身,从李全有手上接过碗,喝了一口,然后又跪到王浦生铺边上,把嘴里的酒灌进小兵嘴里。
“喝了酒就不疼了。”她说。然后她一口一口把碗里的酒都灌进王浦生嘴里。所有人安静了,都在为王浦生忍痛似的。
从书娟的角度,能看见小兵的上半身微弱地挣扎,要么就是躲他喝不惯的洋红酒,要不就是躲豆蔻的嘴唇。小兵虽然奄奄一息,还没忘了害羞。
豆蔻给王浦生上了药,把她的琵琶抱起来。琵琶只剩一根弦,最粗的那根,因而音色低沉浑厚。豆蔻边弹边哼,过一会问王浦生:“好听吗?”
“好听。”王浦生说。
“真好听?”
“嗯。”
“以后天天给你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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