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间断,也未曾觉得累,甘之若饴。
倏地一阵风袭来,棠辞捏了衾被一角盖住双腿,向她冷声道:“你白费什么力气,左右我以后也只会是个废人……”
柔珂素来性情冷静自制,眼下却被气得急红了眼,胸脯上下起伏得厉害:“闭嘴——!什么废人不废人,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你不愿听,我也不愿做。”棠辞勾了勾嘴角,唇边挂着自嘲的苦笑,“可事实就是如此,我连站都站不好,不就是废人一个么?”
柔珂闻言,却轻笑了笑:“说的什么话,你儿时也站不好,莫非自那时起便是废人?”
“那是儿时,蹒跚学步怎能和眼下比?”
只进屋的功夫,棠辞说的话能抵得上前两日相加,柔珂心里蓦地生出些欢喜,冲淡了几分气恼,软下声音哄慰她说:“方才你在庭院中也看见了——第一日你走了十步,第二日你走了十一步,第三日我未搀扶你,也将你依赖的木棍抢了去,你仍是自己走了五六步。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日复一日长此以往何愁不能行走如初?”
“一日多个一两步,一年下来我不定能否走出信都城,这与废人何异?”
“你要走出信都城作甚?衣食住行你可自理已然足够,还是——”柔珂忽地笑了笑,眼睛里流露出几丝揶揄的意味,“你担忧日后床笫之事被我压在身下?我让你便是了。”
从柔珂这样的人嘴里说出露骨轻挑的话更能轻易撩动人心中的情丝,棠辞倏尔刹那间羞红了耳背,别过脸去嘴硬道:“毋须你让。”
“好,我不让。”柔珂坐近去几分,捏了捏她的脸蛋,欺身过去,捧起她的脸庞,轻吻了一记,向她道,“你那时在梁州,不是吃含山妹妹的醋,说你儿时学步我只管着逗弄含山不曾理你么?”
棠辞细想了下,点头。
“今日起,你自耐心走路,我眼里只你一人,只搭理你一个,你莫要气馁灰心,可好?”
柔珂的眼神分外真挚与热忱,内里含着一包将掉未掉的泪水,这段日子以来,她总这样忧思深重,怕自己担心从来将情绪隐忍在心。棠辞自责极了,轻柔地扳过她的脑袋,在她眼下的那粒泪痣落下深深一个吻,应道:“好,我听阿涴的。”
第68章
自入主中宫后,懿慈整日将自己困在小佛堂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春华每每回宫都向懿慈详禀棠辞的近况,主仆二人相处了大半辈子,春华有意瞒她她又岂会不知,只是其中到底瞒了几层她却无从揣测。偏偏皇帝好似要刻意磨折她的性子,明知她心中牵挂何人,绝口不提。即便她问,皇帝也只是三言两语地搪塞了去,也并不给她们母女相聚的机会。
如此熬了一个半月,懿慈病倒了,皇帝立时召了医正来看。医正也是老臣,知晓懿慈于皇帝心里占多少分量,不敢打马虎眼,只说是旧病复发,加之心境不通,长此以往恐药石罔效。
皇帝一听,不发一言,只挥挥手令医正退下开方煎药。
是夜,皇帝守在懿慈的床榻旁亲自侍奉汤药,春华心里自放心不下,与值夜的宫婢一道伺候在门外。
屋内的灯花不时噼啵,烛火通亮,燃了一夜。
两人通宵彻谈,谈了什么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次日卯正时分,皇帝从屋里走出来,由人伺候了洗漱更衣,在上早朝前与李顺德吩咐了几句,让他出宫去将棠辞接过来与懿慈聚聚。
暮冬。
信都照例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灰白,皇城的朱红宫墙青黄琉璃瓦隐在厚厚积雪中,间歇地点缀出令人欢喜的鲜活透亮,隐在清晨隔江的薄雾中,透着股清冷寒凉。
前朝后廷,非皇家宗亲轻易不得擅入女眷居所。
中宫,棠辞已有十三年未曾来过。
中宫,却也有十三年未曾有过主人。
当值洒扫奉茶的内侍宫婢不知换了几批,皆是年轻陌生的面孔,青灰色的夹袄厚重棉实,将他们包裹作笨拙敦实的一团,走动却甚是自如。
轮椅的木轮在冗长孤寂的宫城夹道里滚出沉闷的辘辘声响,行至朱红宫门,棠辞将目光从一砖一瓦中缓缓收回,抬头望向柔珂。
柔珂轻轻点头,又将轮椅往前推了几步,停在角落。
不知该归功于医正教给柔珂的舒经活络按摩手法还是得益于柔珂每日为棠辞精心烹制的药膳,或是逃不开棠辞在甜水巷的庭院里日复一日地习练走路。如今,脱离轮椅,撇开手杖,也无需搀扶,道路平整,她能自己走上一小段,虽慢了些,步子却踏得甚为稳健,只是体力不支。
棠辞迈步踏上台阶,手指牢牢地扣住门扉,柔珂一如既往地在她身后守护,寸步不离。
许是早有内侍通传,懿慈自病榻上起身,梳洗了整理了仪容,披上温厚的大氅,与春华一道走到檐下。
她并不上前,只静静站在檐下,远远望着令她心心念念地牵挂了这许多日子的那个孩子。
春华曾与她说,腿伤得不甚重,约莫春初破冰之际便该好了。
春华曾与她说,脸上的黥刑疤痕不深,走近了才能瞧清。
如今,相距不短,突兀的宛若烙痕的一个黑色“妄”字刻在白皙如玉的左颊上,像根长针由远及近地扎满懿慈的眼睛,也在她的心里用了十成的力道刻上一个“妄”字,鲜血从中喷薄而出,翻腾涌上,堵在喉咙里,叫她几乎喘不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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