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略偏西。
一进中庭,月佼便诧异地发现,纪向真在庭中树下写字。
可怜的纪向真显然是没答上严怀朗的考问,此刻正在受罚。
那真是一种文雅中略带残忍的处罚。
腊梅树下摆了一张不知从哪里搬出来的桌案,纪向真提笔站在桌案后,扎着马步似是在抄书。
月佼在小时跟着祖父念书那几年里,也曾被这样罚过许多次,但绝没有这样惨无人道。
冬月里的邺城寒风扑人,那桌案所在之处,正对驿馆中庭的风口。
毕竟纪向真是习武出身,又是个十六七岁碳火般年纪的少年郎,光只是站在风口上扎马步抄书其实也不算什么,惨的是他执笔的手腕上还悬着小沙袋,隔老远都能瞧见他整只胳臂在不停颤抖。
月佼同情地望了新朋友一眼后,放轻脚步绕着路上了回廊。
她本想悄悄回房去,可才没走两步,就听到纪向真作死哀嚎的声音——
“严大人!严大爷!没你这么瞎折腾人的!这沙袋少说也有一斤重,就文昌星下凡也写不出个像样的字来,何况我只是个肉身凡胎!有本事你先写个字出来让我瞧瞧!”
那语气,宛如耗子被逼上绝路,终于鼓起全身勇气,用生命为代价向猫儿发出了反抗的吱吱声。
他话音刚落,回廊下不疾不徐踱出一个竹青色的昂藏身影。
月佼见有热闹可看,也不急着回房了,偷笑着跟在严怀朗身后,一路朝纪向真走去。
严怀朗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多出来的小跟班,也没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往风来的方向挪了挪,替她将寒风挡去大半。
纪向真见严怀朗行到跟前与自己隔桌而立,当即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便你”的模样,马步也不蹲了,站直身怒道:“这根本就是一件没有人能做到的事!况且……”
严怀朗凛目淡淡扫了他一眼,半句废话也没有,径自取下他腕间的沙袋,沉默地系在自己的左腕上;又拿走了他手中那支狼毫,略蘸了些墨,揭开面上那张一塌糊涂的纸扔开后,便低头挥毫。
他是左撇子呢。
月佼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噙着小小的笑意自严怀朗身后探出头去,却在看清桌案上的神迹时,与纪向真一样目瞪口呆。
如行云流水般的运笔,在洁白的纸张上落下铁画银钩似的笔迹,字字苍劲而不失俊逸。
待严怀朗停笔,纪向真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双手将那支狼毫接过来,脚下又扎回马步的模样,“天黑之前我一定写到字迹清晰,若是做不到我就不吃饭了。”
严怀朗随口漫应了一声,解下腕间的沙袋递回纪向真手中。
“严大人,”月佼回神,清了清嗓子,见严怀朗回过头来望着自己,才小声请求,“可不可以把这个,送给我?”
她水汪汪的眼中扑闪着璀璨到近乎夺目的亮光,将严怀朗悒悒了好半晌的心照了个通透。
于是他顺手将那张纸拿过来递给她。
月佼望着纸上漂亮极了的字,歆羡又敬佩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字字如击玉敲金之音落在月佼心头,锵然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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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佼活了两世,也没见过谁能写出那样漂亮的字,还是腕上绑了沙袋写出来的,实在是厉害到叫她不知该怎么夸才好。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严怀朗身后,一路好奇地盯着他垂于身侧的左手出神,浑不知自己过分专注的目光已灼热到让前头那人红透了耳根。
字好看,手也好看……
月佼魔怔了似的,悄悄探出小爪子就想去碰一碰那指节修长的大手。
行在前头的严怀朗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倏然止步,回身提醒道:“再跟下去,可就跟进我房里了。”
月佼赶忙若无其事地收回那只揩油未遂的小爪子,抱紧右手臂弯中那张卷成筒状的纸张,手中还紧紧拎着那盒子红糖。
她定了定神,笑意狗腿而不自知地关心道:“严大人,你是不是觉得冷呀?”
严怀朗被她这问题闹得一头雾水,可望着她那分明有所图的讨好模样,满心里止不住发软,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片刻后,他才徐徐启口回道:“不冷。”
“可你耳朵都被冻红了。”
严怀朗心中微恼,暗暗咬紧了牙根,没法向这个始作俑者解释那是被她的眼神给闹的。
“你今日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月佼见他板着脸抿唇不说话,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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