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维申问:“有何不妥?”
杨清笳道:“此案不应判斩立决,而应留待朝审1后方可处决。”
一旁闲了半天的卞轻臣“唰”地展开扇子,几步踱出道:“根据我朝律法,凡罪大恶极者,可判‘斩立决’,蔡大人如此判,合情合理合法。”
杨清笳道:“我朝律法同样规定在京现监重囚需经朝审方可行刑!”
“钱济丧尽天良谋害视其为友之人,令文华殿大学士痛失独子,使我大明殒损新科会元,扼我大明栋梁之才,寒天下莘莘之心,不判斩立决如何向天下读书人交代?”
“如果依卞状师所言,如此罪大恶极之人,更应处置审慎,方可慑贼之胆,安民之心。”
“钱济一介贱民,以下犯上,谋害朝廷命官,国之大学士之子,理当斩立决!”
“凡律令该载不尽事理,若断罪而无正条,擅断致最有出入者,以故失论!2”
“凡不应得为而为之者,断官自可类推!3”
“自我朝初,洪武十三年,太|祖便决定京畿重囚由三法司会多官审录,天顺三年遂成朝审制度,永乐年间更定在外死罪重囚均需送京师审录,弘治年间再定凡捕获强盗,绑送御前引奏者皆为朝审对象。4这是祖宗之法,如何能逆?”
“……你!”卞轻臣张了张嘴,下面的话却是说不出来。
杨清笳知道律令关于此点的确规定不清,再争执下去只能是车轮战,故而她不再纠缠法条,而是溯游而上论起法理,一顶违逆祖宗之法的帽子扣了下来,任谁都不敢接。
蔡维申在刑部做官多年,也见过许多巧舌如簧,擅弄话术的诉棍,但却从没见过今天这样引律据令的硬对硬的论战。
卞轻臣是刀笔会的会长,外号“计千变”,今日却让个无甚资历的女状师噎得哑口无言,这女子委实不是一般人物。
蔡维申本想卖李昐一个面子,判杀其独子之凶一个痛快的斩立决,但这女状师今天是铁了心要把人犯保到秋后霜降,而且她将先祖之法都搬了出来,自己根本无计可施。
蔡维申只得道:“杨状师言之有理,为求审慎,本官改判钱济午门朝审后行刑。”
杨清笳松了口气。
钱济看了她一眼,眼前这个人亲手揭穿了他凶手的身份,可随后又激辨数番力保他到秋后,让自己将最后那半册书写完,他一时间竟不知是应该恨她,还是应该感谢她。
杨清笳却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样,淡淡道:“我不过是依律而已。”
钱济低下头不再看她,不多时便签字画押,被衙役带回了狱房。
这场漫长的堂审终于结束了,结果在杨清笳的意料之中,却未免有些沉重。
她清楚得很,经此一役,势必得罪了李家,还有那卞轻臣,也绝非善类。
那个堂审中始终未发一言的顺天府府尹临走时看她的眼神,还有江彬留下的那句别有深意的“有意思”,都让她如鲠在喉。
杨清笳有些头痛,她站在堂中,缓缓出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见郑阕还委顿在地上,抬头望着自己。
那表情怎么说呢,就像是刚刚看完imax3d的好莱坞动作大片后还没回过神的模样。
杨清笳绕过他,抬腿向外走。
身后人却叫道:“杨姑娘!”
杨清笳就如同未听见一般,脚下丝毫不停地向前走。
待至刑部衙署外,阳光西斜,竟已是下午。
杨清笳肚子咕咕叫了几声,这才想起自己连早饭都还未吃。
她觉得再不找个地方祭祭自己的五脏庙,恐怕连走到家的力气都没有。
杨清笳正想着,却突然看见了街尾站着的那个男人。
他一身青色的常服,高眉深目,正安静地看向自己,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
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一开口却是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出来走一走。”段惟轻描淡写地道。
杨清笳知道他是特意过来这边等着自己的,段惟现在已经不当差了,哪有人闲逛特意过关逛到内城的。
她想开口说抱歉,对于自己连累他被免职的事,可看着段惟,道歉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对于一个习惯于将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的人,道歉其实是一个非常熟练的习惯,但此时此刻,她却不想用“对不起”之类的话,来回应这个面冷心热的男人不动声色的关怀,那未免过于冷漠。
“我有点饿了,找个地方吃个饭吧,我做东。”杨清笳说着向前走,脚步却很缓慢,显然在等他。
段惟跟了上来,并不像以往那样习惯于领先她半步的距离,而是与她并肩同行。
二人出了内城,并没有去什么酒楼,而是找了个街边蓝色幡子的面摊,坐下来吃面。
杨清笳想着自己做东,就请人来吃路边摊,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不过她真的是筋疲力尽,只想尽快吃一碗热汤面。
段惟显然也看出了她的疲惫,他腰板挺直地坐在一条简陋的长条凳上,丝毫不介意自己硬朗利落的画风与这个街边小摊很违和。
老板娘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妇人,带着一脸淳朴热情地招呼他们两个人。
杨清笳听了她的推荐,点了两碗招牌虾子小刀面外带一个时令小菜。
她扭头看着老板娘骨节粗大的手,拿着焯子将两团糯白面条在沸水里滚熟,开口道:“你最近还好吗?我——听赵诚说……你被免职了,因为这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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