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是这样活泼,精力充沛,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总爱一阵风似的跑来跑去,未倾松却似乎是个慢性子,他的大营只是缓缓地向西移。但他行得又稳又重,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谁也没办法令他停下来。捷报传来,他说一声“哦”,如果情势紧张他就是一声“嗯?”如果情势万分紧张如天塌地陷他笑道“真不像话”。最终前方的阻挠如磐石下的鸡蛋碾成稀烂,他只若无其事,浑然不觉般负手微笑。
“其实爹爹心里可得意了,不过他就喜欢装腔作势。”未英白又在败坏琅琊领主的形象。他的年纪尚小,尚须依附兄长。每有行动他总是乐颠颠跑在最前,一旦风吹草动就赶紧缩回来对着未琼贞垂头讪笑。他是一只六个月大的獒,正在长牙长爪,忍不住要东嗅西嗅乱咬乱抓,但他对战斗的感觉尚懵懂,应敌的招式还不成系统,体未壮力未足,他可以在自家门口撵得鸡飞狗跳,要让他独自去山里咬头老虎回来未免太刁难。他只好跟在未琼贞身后虚张声势罢。很有几次他大胆地把自己险到困境里去了,就像小猫玩线团,结果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的小爪子都绕住,挣脱不出,动弹不得,困顿得喵喵叫。但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他知道未琼贞一定就守在不远的地方把握时机分寸,随时会为他解围。
莽荒之役时未英白早已是独当一面的将军了,未琼贞最后一次对他说:“你跟着我。”他说好。他就紧紧跟在长兄的身边。后来在祝容箭阵里,如蝗铁镞漫天压下,天光一时昏黑,未英白又像年少时般仓皇失措地大叫啊呀,同时跃马飞身,长刀疾挥,团团雪光爆然炸裂,如黑风中腾起了一轮明月,绽开了一朵最洁白的梅。铁矢激飞,铮铮琮琮如琵琶弦滚流音不绝。未琼贞一丝箭伤也无,全身而退,只是后来他从弟弟的骨灰里筛出了三升箭镞。
那时未英白还差一个月满二十三岁。如果有高明的巫师能招回他的魂魄,敬服道:“将军至悌,令人感佩。”他一定是翘着鼻子得意说:“我也算给他解过围了,看他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充老大!”未琼贞那老大是天生出来的,不是他自己充出来的——小未将军又在说笑话了。
长兄如父。未琼贞在琅琊军中的地位就是这样。有时候未倾松会把超过自己本部数量的最大部分的兵力交给他,而未家的孩子里也只有未琼贞可以使用和未倾松同样徽纹的战纛——纯黑底色上的洁白狼头,只不过他的狼头尺寸比父亲旗上稍小一号。琅琊未家人的身量都是颀长修美,未琼贞却是个例外。他是个膀阔腰圆的年轻人,个头儿倒是最高,比未倾松还要高半个头。按理说这么个魁梧高大的儿子往身后一站,应该是威风凛凛,很给未倾松增添气势才对,但事情又不是这样。因为琅琊族人的皮肤都很白,而大家心目中的铁塔壮汉都该是黝黑的;那么高大的身躯,脸上却没有横肉没有虬髯;目光更不带丝毫凶狠,连炯炯也算不上,只是清澈而已;在未倾松身后安静微笑,只在应承父亲说话时才稍微出声,人太多的时候似乎还有些应对不及。所以粗粗一眼看去未琼贞给人留下的印象只是:琅琊未家衣食丰足,养了一个白胖儿子。不知情的初见,他非但不能替父亲增威,反而会把未倾松的超拔气度折低一尺,把人们对琅琊领主的敬畏倾慕冲淡三分。但未倾松从来喜欢把这个儿子带在身边,并且在向任何初见的人介绍时都强调这是长子,明白无误地表示这将是日后继承他所有一切的人。未倾松对孩子们的珍爱没有厚薄,但他的表示各有不同。有一次未英白蹦蹦跳跳迎面而来,未倾松什么也不说,只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心口,未英白就扭头边跑边喊:“大哥,大哥……爹爹叫你呢。”后来这动作就成了定例,未倾松只要抬手往心口一放,旁人就都知道他的意思是:“让琼贞来见我。”“琼贞是我的心。”琅琊领主只笑着说过这么一次,这便是天上地下神鬼莫改、沧海桑田永世不移的、最确定的真言了。但未琼贞似乎没什么突出特点,怎么看怎么是个很平常的人,混在人堆里,要不是又高又白,谁也不会瞧见他。没多久军中战将们谈论琅琊未家的儿子,他们会说老二如何,老四如何,老五如何,至于未琼贞,他们不叫他老大,而是说未家的胖子如何。他们当面也叫他胖子,未琼贞也就哈哈一笑地应了。后来隆冬野地里,未琼贞在河边敲破坚冰取水沐浴,才有人看见他浑身肌肉饱满圆实,根本没有半丝多余的脂肪,要称他是胖子似乎不恰当。但是既然大家都已经叫开了,连他的弟弟妹妹都笑得打跌地喊他胖子,未琼贞这个胖将军就当定了。通常胖子的肩背都是又宽又软,冬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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