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均臣刚到店,就接到沈老三的电话,说葛先生已于昨晚寿终正寝,让大家都来殡仪馆。于是均臣与所有人等疾至斜桥殡仪馆。进到馆内,见葛夫人哭声尤丝丝不断,大家都要缠白腰带一条,棺前去跪拜,丧锣“混混”真敲得使人心乱意碎。等到快午时张炳初、刘廷章才到,此时,葛夫人故作其事大跳大叫,沈老三奋力抱之。不料葛夫人竟刺激过其而厥,经救护始醒,其时实堪使人怜悯,而两个未成年小孩更为可怜。但均臣继思,马路上时见冻饿至死之人甚多,为何不掬同情泪呢?比较起来,葛先生又有什么可怜呢?又不是劳动过度?也不是对大众有什么大贡献?而且现在已消耗了这许多药和花费,就是到了地下也不算亏待了。况且人是机器,总是要坏掉的,只要稍用理智,就可止泪了。十二时入木,要葛夫人去看过时,便又少不得一阵的哭跳,又厥了一次,沈老三也流泪不止。葛夫人大叫:“…我以后做人还有啥做头?以后要苦了啊…”其实她的遗产算上恒大昌及新华的股票至少有七百万,哪里为苦呢?所以其他人都在劝说:“不会苦的,不会苦的。”摃棺的生意很好,等到四时光景,才扛到新桥街的四明公所去,那里可以停柩一年。甬地乡人很注意死的,四明公所房子已相当的大,竟然将要客满,生意极好。
从四明公所出来,均臣独自一人一路在想,人到这世界上来是不是来受苦?有人说“有苦才有乐,还是苦些好”,其实这是安慰话,自骗自的。要是真的如此,倒请其每日去哭去饿冻,看他还乐不乐?其实因为这世界上的“乐”已不易得到,所以才喊出这口号的,要不穷人永远吃苦好了,反正能苦中得乐的,还来一套什么革命呢?均臣觉得,做人是该享乐的,不过不是现代的时候,为了要争取幸福,便要流一些血的,这样将来的社会才能使人人快乐。不过人都有亲戚父母子女兄弟等等的,要是每死一次要悲伤那么一次,不但侍奉汤药费了许多光阴,而且这悲伤则要折寿好几年了。那末这里与人生享乐上有不符么?所以如果儿童公育、结婚自由,这样经济完全解放,对死者的悲哀不是可减到最低吗?或有人说:这样人类将变成残酷,其实这也差了,新社会是进步的,人类的知识水平将提高,而无劣面的倾向,而将爱将仁慈之心可植在全人类全社会上。这样,哪里会变残酷呢?反之,如像如今这种个人主义的社会里,人类的心才会更加残酷起来,他情愿去跳舞去喝酒,却永不肯去救一垂死的人,这不是比对一个个人的家族的死而不示任何悲悯而来的残酷吗?
走着走着,不意来到天后宫义务夜校,均臣走了进去,看到学生们在上课,一级在操体操,一级在唱歌,同在一个天井。一位男教师见到均臣貌不惊人的样子,便跑来问找谁,均臣见其傲态,也傲然答道:“来白相。”这位教师见其不卑不亢便说:“那你可去那边看看墙报。”均臣颌首,便去参看贴在墙上的《火光小小月刊》,看了几篇,老师写的要占一半,当然也写得极浅薄,比如对学生家庭之访问,只写些他们生活多少苦,房子多少坏,结果“流了几滴眼泪”,这同情一面表示仁慈,另一面则表示其尊严,这使人推想老师家一定不蹩脚也。终于看完了出来,心里羡慕,人家国民学校等办得多神气,什么都有。
均臣进到店里,店里人都回来了,炳初正埋怨大家在店里挂账太多了,比如像老赵竟挂了十二万,裕元挂了八万五,均臣也挂了三万。均臣进来时,炳初正在问裕元:“你负得起肩吗?”接着炳初就向均臣和炳仁说,今天起店中将改新帐记,他叫其一陈姓老同学来指导二人如何记。另外,炳初又向大家宣布,他定了一张卅四年的“职员系统表”,均臣被任为负责存货薄及检收的保官及会计的总账及月结,裕元作日记现金,炳仁采办兼送货而佐老赵。均臣听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者日在店内,可作些功课,惧者结账实为麻烦事,且不能到外面去,这样“苗头”是不是要生问题吗?而所谓炳仁“佐”老赵,那还不是“监”罢了,均臣心里暗笑。
炳初话刚落,炳初和炳仁最小的弟弟炳生来找他的哥哥们,原来是其无锡的舅父叫他们明日到无锡去吃抱孙喜酒,明晨九时就要上车。炳仁忙着去买车票,准备与其兄弟一起回乡去。这样帐就没法对了,均臣听了一乐,可以好大大自由一下了。
均臣素来没太注意炳生,而今日却觉得其英俊非凡,不多废话,沉默寡言,心想,要是自己是个女子,到这时恐怕也要发生单恋的了。他羡慕张家三兄弟多快活,他们的生活中没有悲闷,没有贫穷,明日他们一起就要到家了,有年老的祖母、母亲和父亲的爱抚,享受天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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