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林雁瞳驾车停在公寓楼下。
观光电梯一层,一层上去,多少明暗转换的光影,在她脸上变幻。
开锁进门,迎面一阵灰气。自从和董洋同居,真是很久没有来了。
她坐到地板上,就像上回董洋喝醉那回一样。坐了一会,她起身到酒柜里拿出一只空水晶杯,打开手袋,把一支淡青色的药水倒进去。
城市的夜光里,药水在浮雕着热带丛林的水晶杯里漾着。
林雁瞳凑上去闻闻,一点味都没有。
“草,不趁手。”她猛然丢下水晶杯,起身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只小碗。随便涮了涮,把杯里的药水又倒进碗里,然后一饮而下。
“草。就这么喝了?”她自言自语,一扬手把碗砸碎,颤抖着站起来,拉上床边的流苏帘子,躺到床上去。
戚朵默默在帘外的软凳上坐下。
没有一点声音。夜深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雁瞳从帘后出来,对戚朵招招手:“来,我告诉你……”
戚朵被她推着走,走,走出顶层的落地窗,落在一片土地上。戚朵闻见清澈空气,还有微微的粪味儿,天才蒙蒙亮,蟹壳青里隐约显出一片农家小院子,破旧而洁净,前面是堂屋,左边是猪圈,右边有一畦白菜地,地边种着棵桃树。桃树快发芽了。
桃树下有个穿花袄的五六岁小女孩,迷迷瞪瞪被一个满头满脸包裹严实的年轻女人抱起,走出门。
“那是我小时候。”林雁瞳笑眯眯地对戚朵说。
她们跟着她们,走了一个半小时土路,坐了四个小时破烂颠簸臭哄哄的中巴,又转了一趟两小时的大客车,才到了一个大站。戚朵抬眼一望:车站上头竖着两个大字:鹤城。
“其实我是祺县人。”林雁瞳又笑眯眯地说。戚朵看过去,中年女人给小林雁瞳买了五个大包子,小林雁瞳直喊:“够了,够了,我吃不了!”
中年女人问了几个人,又在公交站牌旁徘徊了半天,才抱着小女孩上了一辆车。
一上车,女售票员就冲她们喊:“抱孩子的妇女!往后面站!”
女人不肯,扒在司机旁边:“我卜去钟鼓楼。你去吗?”她把“你”叫“里”,像是福建口音。戚朵想起那《杨桃小调》。
司机不看她:“去!”
“有偌久?到了跟我说一声!”
“有报站的!”
女人微愣了愣,似乎不太明白,把小林雁瞳放下:“你抱住我的腿!偌大城市,丢了可就找不见依妈了。”话说完,她像是哽了一下,然后执着地扒在司机旁边,怎么也不挪窝。
钟鼓楼到了。明代建筑,屹立至今。中年女人抱着小林雁瞳,继续不厌其烦地问人,戚朵看着她走来回路,从这个地下通道进去,又从那个出来,又转到地铁口了,直到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老头把她领到售票处:“就是这!带孩子上钟鼓楼啊?很好!很好的教育!”
女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哦”了一声放下小林雁瞳,把老头忘在脑后,对玻璃匣里的女人道:“就我一个人,多钱?”
里面的女人穿着小翻领毛衣,脸涂的墙皮一样白,张开血盆大口:“一人十五元。”
“啥?”
白脸女人给她一个白眼。
女人低头看看小林雁瞳,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抱起她:“不上了。”
小林雁瞳看见售票亭里的白脸女人,吃了一吓,抱紧母亲:“不看了,小林老师骗人的,我看钟鼓楼一定不好看!”
知识分子老头还站在一边,好像想帮忙,又拿不出钱来,想一想道:“要不我送你们上公主坟吧,那也是名胜古迹,还是唐代留下来的,更有教育意义!”
黄昏时分,小林雁瞳和女人终于看到公主坟。其实简直什么也没有,就是青砖磊起来的一个土包子,上头很多迎春花枝纷披下来;旁边立着一座碑。
“这是唐代长乐公主的坟茔。可惜,鹤城领导没有重视啊!”老头感叹说。
“好看么?”女人没理他,问小林雁瞳。
小林雁瞳折了一把黄星星的迎春花,蹦蹦跳跳地绕着坟跑了一圈:“好看。”
在汽车站旁的小旅馆通铺上缩了一夜,天没亮,女人就把小林雁瞳扯起来上了车。
回到祺县,快走到村口的时候,女人把小林雁瞳抱着坐到杨树下,拿出一块面包:“鹤城的面包。你吃。”
林雁瞳吃了:“真甜,真好吃!城里啥都好。”
“吃完,你自己走回去。”太阳大了,女人把布围巾取下,露出一张青紫肿胀的脸。
小林雁瞳拿小手摸摸她的脸:“疼吧?我自己回去算了,爸不打我。你先别回。”
女人愣了一下,点点头。
小林雁屑捡起来都吃了,站起来就走:“那你别忘了回来做下午饭。太晚可不行。”
女人又点点头。林雁瞳走了,她才在后面喊一声:“霞!再叫我一声妈!”
小林雁瞳回过头:“妈!你大概太阳快落山回来!那会爸就喝酒去了!”
女人这次没点头。“好好读册(书)。”
身边传来啜泣声,戚朵偏过脸,看见林雁瞳在哭,又哭又笑。“草,我这就被丢下了。”
女人消失了,小林雁瞳越走越长大,变成一个少女林雁瞳,走进间小学校,一时站在讲台上讲“一五得五,二五一十”,一时又在灯下算账,当会计。
她穿上桃红秋衣,大红呢子短外套,大红料子裤子,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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