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鲤只是中二,不是犯二。听了康轴的一番剖白,逻辑清晰、有理有据,自然也清楚了这胖汉不可能是甚么强人细作,说到底陆成的安排确是谨慎周到,自己横插这一杆子反倒是太儿戏了!现在真个羞煞人也!康轴看那陆鲤面红耳赤、言语不得,马上把口风一转:“不过你这小官人倒是一副急公好义的好汉心肠,单枪匹马地就过来相助这店家,也是难得的好男子了!却不知你敢喝我的酒么?”康轴深知“装逼过头反被叉”的道理,不能让这陆保正的小官人窘迫过甚。万一人家老羞成怒,硬要拿自己当强盗给办了,自己都没地哭去。所以见好就收,赶紧给这小官人一个台阶下,最后轻轻一激,却是有结交之意了。
果然陆鲤闻言脸色顿时好了起来,得了康轴的夸赞甚至还有点自得的神色,心想:这才是江湖好汉该有的做派!我方才差点诬他为盗,他却反邀我吃酒,看来也是个豁达磊落的好男子!便哈哈大笑一声,就坡下驴:“却是小子莽撞了,如何便不敢喝好汉的酒?该是小子自罚三碗,给好汉赔罪!”旁边的陆成如蒙大赦,一场干戈化为玉帛,阿弥陀佛!忙不殊地延陆鲤入座,殷勤地给二人布酒布菜。那店伙计知道自己办砸了差事,不敢作声,默默地过来给掌柜的打下手。
待清理了桌子,重新布上酒菜碗筷,陆鲤先举起酒碗——他当然不能拿平日喝酒的小盏,酒桌上可再丢不起这个人,说不得硬着头皮也要大碗相陪:“小子先干为敬,给好汉赔礼!”说罢仰头便干,康轴也不摆谱,陆鲤干一碗他也陪着干一碗,一连三大碗下来,陆鲤都有些吃不消了,他还笑嘻嘻地说:“小官人礼数到了,便慢些喝。须知这急酒最是上头,若真醉了反为不美。且先用些菜肴。”陆鲤咋舌不已:“好汉好大的酒量!”康轴自嘲一笑:“酒囊饭袋罢了。”只是给陆鲤布菜。这酒真是人际关系最好的润滑剂,几碗下肚,话匣子一打开,气氛马上就热切起来。陆鲤谈些枪棒拳脚和道听途说的江湖故事,康轴投其所好用千年之后的丰富阅历把陆小官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不是吹,对付这种北宋的中二少年,一本《水浒传》基本够用。陆成称职地担当着捧哏的角色,不时地穿插些市井见闻、乡间趣事,加上店伙计一旁插科打诨、殷勤服侍,这顿酒喝得真个是宾主尽兴,热闹非常,酒已是喝到第三坛了。期间康轴起来解手,转身露出背上的纹身,陆鲤看得都痴了,惊为天人:想我那庄里的教头好汉们也有刺得好花绣的,却如何比得上这一身?真个天上地下!更是认定康轴来历不凡。待康轴重新入席,陆鲤加倍殷勤相待,仰慕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席间,陆鲤借着酒意抒发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郁闷之情,直道这太平年月让人淡出鸟来。这却勾起了康轴的衷肠,康轴仰头把一碗酒闷了下去,看着这个满怀激情的温室花朵道:“小官人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不曾?眼下这大宋的天下如何称得上太平二字!”
一番交谈下来,陆鲤早就对康轴的眼界见识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听康轴这般说便问道:“哥哥有何高见?”
康轴已有五分醉意,不知是纯粹要宣泄心中抑郁,还是真个想点醒陆鲤,高声到:“想我大宋号称禁军八十万,其余经制之军更是不知凡几,可真正能战之军几何?仅西军五路而已,其余各军已是烂透了!南边闹的‘菜魔’无非是被苏杭应奉局‘花石纲’逼反的泥腿子,当地官军不仅无力清剿,反而大败亏输,丢城失地。还要巴巴地把西军调出陕西,远赴东南方能弹压得住。那‘菜魔’自然是到头了,估计覆灭也就这几月间的事。可那西军劳师远征,加之水土不服,想必也是伤筋动骨,三停去其一停了;北边辽人已是病虎,这些年连‘打草谷’都不大来了,为何?政和五年(1115年),在护步达冈七十万辽军被两万金军打得全军溃败、主力尽墨,这金国女真人便是北边新起的饿狼!辽军闻金色变,望风而逃,国土已去其半。那昏君耶律延禧不思进取,反听信奸臣萧奉先谗言在今年正月诛杀萧昱、耶律挞葛里,赐死文妃,生生把耶律余睹逼反到女真一边去。那耶律余睹乃宗室雄才,尽知辽朝内情。他这一降,只怕辽国覆亡在即!若辽国为金所灭,女真得了辽人燕云十六州的形胜之地俯瞰中原,则我大宋如何自处?靠师老兵疲的西军么?还是靠汴梁城里那些骑不得马、拉不开弓,只会做买卖生发的都门禁军?这些是兵事,至于民生。”康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口有些干了,又饮尽了一碗酒。旁边陆鲤陆成连带店伙计三人早听得呆了,可接下来康轴说的才真正让他们胆战心惊!
“至于民生,就只说这‘西城所’,主持在京东、淮西大括公田,闹得民不聊生、烽烟四起的太监杨戬已是死了,必然要换上新人。这些个没卵子的,文不成、武不就,只能靠这财货一途讨好官家。京东淮西被前任搜刮完了,这新官上任只能把爪子伸向周边几路!京畿、河北首当其冲,这也就今年明年的事!小官人家里也是广有田地的,可要打听打听京东淮西两路的富户是甚么下场么?你现在还嫌日子过得太平么?”
陆鲤听得大汗淋漓——是给吓的,连带酒都醒了。一直衣食无忧,只沉浸在自己“英雄好汉”“快意恩仇”的中二幻想的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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