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言在一旁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汤,笑而不语。
那一对年轻侠侣还未这事小吵了起来,谁也说不服谁,那红袄女子忽然望向
林玄言,道:「嗯……这位小哥,我看你身姿稳健,坐姿挺拔,想必也是习武之
人,你来说说你觉得通圣之人一剑有多少威力。」
林玄言瞪大了眼睛,一时语塞。
红袄女子也觉得自己是难为对方了,对方显然是还未登堂入室的修行者,哪
里能知道这些呢。
林玄言喝了口汤,沉吟片刻,不确定道:「一剑摧毁一整座……小城,应该
不在话下吧?」
男子瞪大了眼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少年人果然年少轻狂,虽
说一剑摧城有些荒谬,但是能有此想说明你心性不错,敢说敢想,将来修行路上
定能走能比我们远!」
林玄言心想我这还是兜着说的,他只好附和笑道:「承这位兄弟吉言了。」
骨头汤喝了一半,店家又上了酒,林玄言已经许久年未曾饮酒,委婉退拒,
那一对侠侣都是好酒之人,对饮了起来,酒至半酣,男子忽然捶胸顿足起来,说
可怜自己一生天赋有限,无法目睹剑仙风采,再过一段年纪,就要被逼着回家接
管父亲的布店,青衫仗剑走江湖也只能茶余饭后随口聊聊了。
同样有着侠女梦的红袄女子也红了眼,这段日子他们一同策马绿林,杀了好
几个匪贼强人,快意至极,只是人终究是要生活的,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持续太久
了。
林玄言静静地听着他们的酒后醉言,喝完了最后一口汤。
他伸出手,在男子女子面前以手指轻轻一抹,然后将饭钱搁在了桌上,走出
了店门。
半醉半醒的年轻侠侣在林玄言走出屋门之后骤然清醒,他们瞪大了眼面面相
觑,男子首先开口:「我……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道剑。」
红袄女子咽口口水,酒也醒了大半,她心神摇曳,颤声道:「我好像也看到
了。」
他们看到了一道剑光,起于北漠之疆的苦寒所在,直冲天霄,如大河高挂天
际,奔腾呼啸数万里,贯穿苍茫夜色,一直落到南海之滨,所过之处,星月失辉
,天地如白昼。
此剑不应在人间。
两人相对无言,只觉得眼眸明亮,似是还残留着那一剑的残影。
红袄女子看着桌前不知何时离去的年轻人,和那桌上迭放的三枚银钱,心驰
神遥。
忽然,他们同时回过头。
过道的楼梯口想起了脚步声,一个头戴幂篱的白衣女子缓缓走了下来。
裴语涵一直在二楼喝汤吃酒,此刻已有熏熏醉意。
她下了楼,走向门外,注意到了那一对侠侣痴痴的目光,心想如今自己头戴
幂篱,白纱拂面,以他们的修为如何能见到自己的面容?裴语涵未作多想,走过
热气腾腾的屋子,卷起帘子走进了夜色里。
雪已停下,林玄言拐过了一条街角,鬼使神差地又回到那个巷子里,五百年
的岁月并未能改变太多,一样的老巷,一样的寒雪,墙壁上的新漆剥落了几回,
看着斑驳陈旧,林玄言指间轻轻抚过墙壁,墙漆如雪般剥落了下来,他凭着记忆
走着,来到了某个角落。
这是最初叶临渊遇见裴语涵的地方。
左右的人家早已改换了门庭,曾经的那个柴堆也早已不见了踪影,林玄言清
晰地记得这些,也一如当年叶临渊那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他走到角落,靠着墙壁,蹲了下去,抱着双腿,所有的修为如潜鱼归渊般沉
寂识海,他就像一个落魄的少年,迷失在老城的雪夜里。
当年裴语涵在想些什么呢?林玄言身临其境,又彷佛灵魂已经超脱了身体,
以客观冷漠的姿态旁观着一个白衣少年的命运。
小女孩的想法应该很简单吧,想吃东西,想喝热水,想活下去,想母亲不要
生气,想李家能发现冤枉了自己把自己召回去……想有好心人能收留自己。
但这些都是奢望。
如今的少年蜷缩在角落里,身子因为冰冷而颤抖起来,隔了百年光阴,少年
的身影彷佛与当年的小女孩重迭在了一起,他能体会到她的寒冷,绝望,泪水干
涸的眼睛和空坟般的心。
所以之后她才会心甘情愿做这么多吧。
当初叶临渊站在她的面前对她伸出手的时候,她便将所有的未来都交付给了
他吧。
自己终究是比不了的。
醉意微醺的裴语涵缓缓走过人烟萧条的老街,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远远地望
了一眼那条光线昏暗的小巷,前尘往事浮上心头,她身子微微摇曳,缓步拐入了
那条空寂小街。
她不知道他在。
他也不知道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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