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耐心地听别人在一旁没完没了的数落自己的不好,从头到脚,从外貌到衣着,从走姿到癖好,从说话的语气到做人,从外表到内心,从内心到灵魂,从灵魂到意志,从意志到信仰,从信仰到梦想,直到--把你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一个社会的渣子,一个人民的败类,一个对世界侮辱的存在。
张钊说是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看也是。
中午的休息室很热闹,张钊和我都在,还有很多不认识的黄衣、棕衣、马夹,内场的清洁阿姨也在,店长也就是白诗璇也在。不知怎么,白姐提到了张钊:“张钊来了这些天变化真大!”结果另外一个女声传了过来,“就是那个其貌不扬的小胖子?”
很多人忍不住笑了,我再三端详,张钊还真有点虚胖,不过也并不明显;我再看向这个声音的来源,是一个棕衣的画着浓浓地妆的女的,也一副青春的模样。我大概知道这个女的,她年龄不大,已经结婚了,由于以前有过工作经验,所以在这个西餐厅表现的很好。不到一个月她就从黄衣升到了棕衣,听说再过一个月就要马夹加身了。哦,她叫王华。王华作为一个棕衣,她不但对黄衣指手画脚,对棕衣也是照样颐指气使。
张钊很尴尬,红了脸,没有说话。白姐笑笑:“哎!你也别说了,张钊除了动作慢点,其他还可以,这些天进步很大,值得表扬。”
王华却意犹未尽,不屑道:“我给你学学张钊拖地时的姿势吧,那叫一个呆头呆脑,无精打采啊。”说着,她从座位上下来假象自己握着一个拖布,摇头晃脑,面无表情,慢吞吞地在地上拖着。这动作其实还挺传神,不过我觉得似乎有些夸张了,不过其他人都捧腹大笑。
“王华,就是看不起我是吧。”张钊怒不可遏。白姐倒是笑笑:“张钊,那你也要反思一下,改进一下,为什么他们喜欢说你。”张钊气愤地说:“我看就是这王华看不惯我,看不起我。”王华倒是耸耸肩,“我看不起的人多了。”我心想是不是还要算上我一个。这让我不由想起我们私底下对王华的讨论。
“王华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天生的王者,是个屁。”“真是一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强行把自卑化成了表面的傲气罢了,色厉内荏而已。”“真是一个可怜的人,一个活在自己梦里的人。”“不过让这种小人得志真是让人不爽。”
“不要把我对你的容忍当成你无耻的资本。”张钊爆发了。
这愤怒中可能不止对王华这个过客的出言不逊的愤怒,更有对往日所有失意的不甘,对命运造化捉弄的愤懑,对示人以好回之以恶的屈辱,对那些敢怒不敢言的痛苦的释放,对辜负青春韶华的痛惜,对梦想被扼杀的仰天长啸,对江郎才尽的长吁短叹,对他朝光景的畏惧,对自我阴暗面的畏惧,对那些错过的过错而惋惜,总之,所有的不幸、屈辱、痛苦、不甘、失望、失意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爆发了。人是危险的。平日里把太多太多的苦痛、屈辱、不幸吞咽下肚,生活的窒息感使你选择了沉默,然而终有一个导火索会把这个储存了太多太多的暗黑、混沌引燃释放出来。那些痛苦早已随着我们的灵魂进入骨髓,那里都是一片一片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抑或是连邪灵也畏惧的死亡沼泽,总之那是与灵魂的光明对立的一面。我们通常不会把这一面示人,因为这太可怕,太疯癫,太邪恶,或是因为我们知道他的面世也意味着自我的失控,因为我已经不是我,我变成了淤泥,变成了黑洞,变成了混沌,这是自我的一场灾难,也是无辜者的一场浩劫。这个时候,张钊已经处于这个弥留的边缘,一步之遥。我了解张钊,因为我的一部分就和张钊一样。张钊喜欢笑。然而在这个世界,笑得太多就不是表明自我和善了,而是向别人袒露自我的软弱。张钊无疑被其他人抓住了这个弱点。
王华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说道:“我跟你开玩笑的。”白姐也笑笑:“大家休息一下就赶紧上班吧。”
众人散。我和张钊和几个内场的阿姨还留在休息室。
“不要听他们的。他们无非就是耍耍嘴皮子功夫,事实上也没什么本事。”阿姨说道。
“我看张钊干活挺好的。”阿姨安慰道。“毕竟是新来的,况且是大学生,怎么可能跟他们相比,找他们说的,你岂不是没有啥子优点。”张钊勉强一笑。
我也有同感,毕竟我们是同病相怜的。或许可以说我们是同一个阶级的人民;这相同的阶级决定了我们的命运,但是我们还有可怕的力量,我们联合起来可以移山填海,开天辟地。这是我们最底层的人民独有的力量,任何权利、势力都在我们面前灰飞烟灭,我们也有意志,我们也有信仰,我们也有梦想,我们也可以自主沉浮,我们是大无畏的,我们只需要一盏明灯,为了这束光明,我们愿意付出生命,付出信仰,付出梦想,甚至连意志所有的所以通通拿去,我们只为了接近那束光,请不要说我们是扑火的飞蛾,我们是软弱的,任何一个我们都没法独自去获得圣光,我们是强大的,我们一起跺跺脚,这个世界也要抖三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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