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还宜吃藕。脆藕炒毛豆,下泡饭吃。毛豆已经够脆了,藕则脆得能嚼出“刺”的一声,明快。生藕切片,宜下酒。糯米糖藕,夏天吃略腻了些,还黏,但就粗绿茶,意外地相配。
《书剑恩仇录》里,玉如意勾引乾隆到院子里,请他喝女贞绍酒,又端上肴肉、醉鸡、皮蛋、肉松来。这些菜宜酒宜茶,夏天下粥也可以:肴肉凝脂如水晶,妙在鲜韧而且凉,不腻;醉鸡比老母鸡汤易入口得多;皮蛋凉滑半透明,本已妙绝,再来个豆腐,浇好酱油,味道绝妙;肉松最为爽口。这些东西加一起做消夜,好吃又雅。本来嘛,才子佳人夏天吃消夜,先来个大肘子,相看两厌,真是不要谈了。
《水浒传》里面,杨志送生辰纲,逼军汉们大热天走,也难怪军汉们生气。黄泥冈上,白胜叫卖两桶酒。中国元朝之前无蒸馏酒,如此料来,那酒该是村酿,大概类似于醪糟的味道。众军汉凑钱喝酒,还被晁盖一伙饶了几个枣子吃。那几段是《水浒传》全书中,我所见最温馨的场面:虽然意在下méng_hàn_yào盗生辰纲,可是军汉们一路挨鞭子晒日头,在黄泥冈上终于能躺一躺,买来了酒解渴,还吃着枣子,那几个贩枣子的客人还那么温柔:“都是行路人,哪争几个枣子?”这份情怀,哪怕晁盖们当场鼓动“要不我们一起分了生辰纲,再把这桶酒和这几车枣子吃了”,估计军汉们也肯了。
大夏天喝醪糟有多美妙?重庆、四川、贵州都有冰粉卖,我在四川和重庆所见的铺子,多一点儿花样,可以加凉虾和西米露,再加红糖和醪糟。我喜欢跟老板娘说,免去其他,直接来碗冰醪糟。冰醪糟和冰啤酒,都好在第一口。端着碗,刺溜吸一口,满嘴冰凉,又甜,又有醪糟那股子酒味,杀舌头,让你不觉就嘴发咝咝声,略痛略快,太阳穴都冰得发痛,这才叫作真痛快。然后徐徐喝第二口、第三口,咕咚咚下肚,满嘴甜丝丝的,老板娘,再来一碗!
夏天的凉白开
所谓夏天,就是蚊香、蝉声、游泳池的味道,晒到要被燃起的竹冠,电风扇吱吱嘎嘎旋转的影子,冰激凌和刀切西瓜红艳艳的咔嚓声。以前夏天热,家里没空调,电风扇开到足都嫌慢,只好自己想邪招。草席睡久了,热得要把皮肤粘住,换竹条凉席,还是热,就隔一小时用凉水抹布擦一遍竹席。再热起来,把竹席一抽,坐在凉凉的瓷砖地板上。坐了一会儿,嫌不过瘾,趴下,脸贴地板,觉得凉意沁人心脾,趴着看会儿书,就睡着了。爸妈一回家吓一跳:儿子四仰八叉,蛤蟆一样,趴在地上,睡得傻笑呢!
夏天喝水,和冬天喝汤一样,既补充水分,又慰藉体温。眼里火红时,一杯水就是清凉世界。大热天,看见一杯冰水,一气儿喝干,阿弥陀佛,全身都通透,抬眼便看见佛祖了。没有孙猴子的法术,不能呼云唤雨,只好周全自己:喝汽水!喝茶!喝凉白开!
众所周知,两广、南洋人说喝凉茶,其实倒未必是茶。菊花茶、金银花茶可以算,泡罗汉果、煮胖大海,也能入列。这传统古已有之:明朝时橘子皮泡茶很盛行,取其清爽;梨汁茶也有,甜滋滋的,好喝,还治咳嗽。茶里面搁枣子补气益血,《西游记》里头多目怪请唐僧师徒喝过。我小时候,市面上少罐装凉茶卖,但家家都会弄点金银花茉莉花,念叨几句清热去湿。总之,都是指望茶里面加些东西,清新补气,解了渴,还治疗了身心,美哉。
江南夏日,以前常有两种摊子,卖两样家伙,极像是凉茶的思路。一是鲜榨甘蔗汁配上煮的大青叶汁。甘蔗汁本来甜浓略黏,但大青叶汁清淡茫远。二者一混合,颜色青绿,光看着都清凉;夏天喝来,最是解暑。二是大青叶汁配西瓜皮汁——后者听来很诡异,但江南人夏天吃了西瓜,确实也有些家庭会把西瓜皮留下,切片清炒或凉拌酱油,用来下粥,味道好过萝卜干。西瓜皮汁不如西瓜汁甜,但别有清香,与大青叶汁一合,看颜色就解了一半暑气。
瓶装可乐流行开去后,上述两种饮品日渐稀少。毕竟碳酸饮料解暑立竿见影,打一个嗝,就把郁积在肚子里燃烧的火给吐了一半,比喝甘蔗汁爽快。但是江南的老人家,到夏天看着挥汗如雨、火急火燎的少年,都会禅意十足地念两句话——“心静自然凉”“越喝甜越是渴”。到现在,还是有老人家摆这种摊儿:粗绿茶叶,拿大桶熬了,分玻璃杯装好,杯口用玻璃板盖住。摊子摆在树荫下,远望去绿油油一片杯子。你过去,掏个硬币,老人家给你一杯凉好了的绿茶,咕咚咚喝。能被人咕咚咚喝的,不是什么好茶,自然谈不上口角噙香、回味隽永,但一口苦甜苦甜的味道下肚,口渴确实解了,满嘴清爽不黏腻。再喝一杯,身体都轻快了好些。喝完骗腿上车,阳光里继续往前溜达。老人家洗罢杯子,从大桶里再倒出绿茶来。蝉声不休,夏天的日子还长得很。
以前还没有桶装饮用水时,最常喝的,还是凉白开,而凉白开这玩意儿从制作到入嘴,过程都无比漫长。人渴起来,总想一偏头,凑着自来水水龙头牛饮一气,但爸妈不许,怕喝泻了肚子。自来水灌进开水壶,烧水;人渴着,半绝望地看开水壶,满心毛毛扎扎:一会儿觉得这水温吞吞,一辈子烧不开;一会儿觉得这水越来越烫,看着都出汗,谁想喝啊。终于水壶开了,拿起刮痕累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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