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棠沿途跑了不知几个来回,沿着河沟寻找,怕孟小北被人打了,又怕那小子不慎失足滑到河里。
白衬衫遍布尘土与血迹,几乎看不出本色儿。
他踹翻无数人,打出一条路,惨白的脸露出情绪暗涌的潮红,心里甚至已经有不好的设想……倘若今天把那小狼崽子弄丢了,弄没了,这不是他的崽子这是人家孟建民的儿子!回头怎么跟孟建民交待,拿什么赔?!
贺少棠是个倔脾气的。以他的性子,他当时就没有想到先跑回厂去,找到孟建民,告诉建民你儿子走丢了,咱们人多力量大,再借个大喇叭,咱一起去找。在他这种人心里,没有人多力量大大伙替他分担压力责任这种念头,今天要是找不回孩子,他就永远不用去见孟建民了,直接磕死。
他就一趟一趟地跑,一趟一趟地找……
他跑在河滩上,忽然想起什么,顿住,又掉转头往支流处的山坳里跑,一路踩着水和泥。
少棠跑进山窝,那是掩在牛棚柴火堆后面的防空洞口。
牛棚里静静趴着几头老黄牛,若无其事地反刍,翻起硕大的牛眼瞟他。
木桩铁钩子上,一点黄铜色熟悉的光泽划过眼角瞳膜,随风轻盈晃动。
贺少棠心思精细,小心翼翼踱过去,摘下那东西。
很普通的一挂红色线绳,绳子末端系着一枚打了孔的铜弹壳,做工精妙。
少棠吃惊地左右张望,再低头仔细查看那只弹头,发现上面竟然有字。
他心口像猛地被人戳到柔软处,眼球蓦然就一湿,也是刚才跑太急了,担心恐惧之际骤然松一口气,情绪就从眼里涌出来。
这臭小子……
怎么就这么……就这么……唉。
这地儿就是枣林镇人民公社的防空洞。冷战时期毛主席大手一挥,下的命令,全国深挖洞、广积粮,各乡各县尤其是有战略意义的山川河道附近,都挖有防空洞,抵御可能的外部侵略。兵工厂周围每个村子都挖了防空洞,从来没经历过轰炸平时就荒废着,堆积发霉的杂物……
防空洞内阴冷,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贺少棠锅着腰,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溜边儿走,黑暗中听的都是此起彼伏的喘息,也说不清是谁的喘息。
他拨开打火机。
一抹昏黄摇曳的光芒,照亮人心。
“小北……”
孟小北那精豆子,缩成个湿漉漉的猴子,也贴边儿缩在墙角,精明谨慎地四处张望,等待营救。
“少棠!我在这儿!”
孟小北脸上霍然开朗,露出天真激动的笑容,特务接头似的也低声叫道。
“小狗日的……快滚过来!!!”
贺少棠脱口骂人,也顾不上这话其实把孟小北亲爹骂了。
孟小北扑进怀里,猴样儿地三下两下爬到少棠身前,两腿摽住。黑暗中打火机火光一闪,晃过他眼前的是少棠被汗水浸湿洇得透透的脸,一双浓墨色焦急的眼,嘴唇都泡湿发白了!
少棠抱起孟小北,那时气得,这臭小子,怎么这么让人想抽一顿,又这么招人疼呢……
俩人试图原路出洞返回,洞口突然嘈杂,有人跟着跳进来。
“那娃好像是厂里人的,逮住他!”
“刚才想逮他还咬我们,给饿腰上生生咬掉一块肉,还跑!”
孟小北瞪大眼睛,这时候反而不害怕,也不知怎的,有少棠在,他心跳得厉害,却并不觉得恐惧。他被贺少棠反身夹在腋下,护住。少棠是赤手空拳!
有些人打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扑上来想打,还没机会近身,被少棠抬起一脚踹飞一个。
砍刀和镰刀压上头顶,贺少棠躲,肩膀撞到石土夯的洞壁。
孟小北惊呼:“啊!!!”
根本看不清楚,他只觉得眼前白光一晃,分明是镰刀刃向着他脑门子切来。孟小北脑袋瓜是拜过土地爷开过天眼的,那一霎他感觉当头要被劈开,脑瓜瓤要绽开了变西瓜瓤子了……
镰刀没劈到他的脑瓜,他悬空着被人顺到身后。
噗——
孟小北听见怀中抱住的人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似乎都带汗,热气蒸腾。
黏稠的液体喷溅到他脸上,带着腥气。
他抬起头,微亮处看见少棠为他扛着的后膀子拔出个刃来。
贺少棠反手一踢就令对方脱手,反抓住镰刀把子,然后就是凶狠的一剁,照肩膀令对方失去武力值的位置劈,手下也不留情……
孟小北微张着嘴,吃惊得一声都没吭出来。
那是他平生头一回见识少棠与人打架动真格的。少棠就那么一只手薅着他后脖领子,像拎狼崽子似的拎着他,另手拎的是刀,一双眼黑白分明,眼带血丝,暴露出极度的愤怒和凶悍,像一头护小崽儿的公狼。
“棠棠。”
他轻轻叫了一声。他想确认身边这个人。
第十一章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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