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道:“那倒容易,咱们托你姨爹,请个先生,不要怎么翰林官儿,只求通达文理,叫你哥哥在家闭门读书,也就是了。”
宝钗想这倒也是无可奈何之法,便闷闷应了,随母、兄淹留城外一日,次日举家入城,拜见姨娘。
王夫人正愁没个娘家的亲戚来往,闻家人传报薛家母子入京,喜得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进里边。老姊妹们暮年相见,其悲喜之情不必细表。便是贾母也自欢喜有亲戚登门,合家厮见以后,在王夫人处治席接风。宝钗因见当年姐妹,如今俱在,黛玉与她当年是极好的,现在还是一团孩气,虽则质弱,却还没有那许多愁绪,余者如迎春探春惜春等人,皆是少年音容,或端庄,或爽利,言笑晏晏,举手投足,感慨纷繁,饶是她这般冷性情之人,也激得眼圈发红,强忍泪意,明明是至为熟悉的闺中密友,偏要装出陌生的模样,与诸位一述初见之情。
内宅见过,姨爹贾政又使人来道:“【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喝哥儿姐儿住了甚好。】”贾母亦派人来留住,薛姨妈正合心意,便应下了,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应一概免却之外,又道想要请先生的事。
王夫人道:“我们这里家学虽然不甚好,却也有个老于科举的叔叔主持,不若叫外甥就去那里,我宝玉眼见到了年纪,也好一道进学。”
薛姨妈道:“实不相瞒,我这个儿子顽劣至极,去了家学,倒怕耽误了族里哥儿们,横竖我们也绝了登科的指望,就请个严苛的老儒教导他些做人的道理,再能看得懂账本账目便是了。”
王夫人听她如此说,倒想起薛蟠上京的缘故了,便也没强求,只说“待我回禀老爷,请他帮忙物色”,因执着薛姨妈的手自去叙旧,留宝钗几个姊妹倒依旧在那里说话不提。
宝钗因着过了一阵,把泪意收敛,与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四个闲话。
探春问她:“姐姐平日都爱做些什么呢?”
宝钗道:“针黹女红,看书着棋都做一些。”她已是梦中过了一世的人了,再见这些姐妹,想她们各自凋零的身世,分外感慨,内中因林黛玉过世得最早,从前又是最与她相契的,不免越加亲厚些,这般叙话,倒把宝玉抛在一旁了。
☆、第2章
却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一应份例,悉如宝玉,便是她同宝玉亲密友爱之处,亦比别个不同,她又颇有才情敏慧,虽自内敛,却难免有那么几分孤高自许、目下无尘,谁曾想如今来了一个薛宝钗,年纪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体态气度,较之己身不遑多让,且因着言辞亲切、随分从时,不上几句,便与三春及宝玉相谈甚欢,以小见大,愈知其不凡。
俗语有言,武无第二,文无第一,自古最是才子相轻,才女也不得免俗,林黛玉见了薛宝钗这般出众,难免有几分悒郁不忿之意,宝钗晓得这是她惯有的毛病,后来自己就要好的,便只作不觉,依旧和她亲善。
这日黛玉正与宝玉言语不合,气得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前去俯就不得,恰逢宝钗思量久未见黛玉,入内见宝玉在门首抓耳挠腮,知道又是和黛玉生气,因她前生虽与宝玉熟惯,此时却是才入府的,不好显得太过亲热,且历经前生,其实对宝玉倒几分敬而远之之意了,只得笑问:“宝兄弟怎么不去学里,倒在林妹妹这里呢?”
宝玉听得“学里”二字,就蹙了眉头,他乳母李妈妈道:“他那里肯去学一个字的?都是在这里厮混罢了。”
一语说得宝玉恼了,跺脚道:“妈妈快不要说这话,我明明在那里看书的,你偏生要走进走出,吆五喝六,扰了我读书不说,还惊得林妹妹不好,照礼说这是在老太太屋里,我不该这么说你,只是你是老人家,也要讲究个老人家的礼节。”
李妈妈本仗着是宝玉的乳母,颇有些倚老卖老之嫌,平日又颇揣摩政老爷王夫人心思,摆出半个长辈架子,把些个读书的虚话劝宝玉,谁承想宝玉年纪渐长,待她早有些不耐,又值和林妹妹怄气的时候,开口便把她斥了一顿。
宝钗见那头老太太的丫头出来看,想宝玉这般倒对宝玉黛玉的名声都不好,正待圆场,便见那碧纱橱的隔扇门打开,黛玉两眼红红的出来,站在门口道:“二爷快不要拿我作噱头来唬李妈妈,分明是你自己不爱读书,又坐不住,在屋里闹腾,倒说起人家来了!”
李妈妈一则见宝玉动怒,又见惊动了黛玉,恐怕贾母那里不好看,忙自掌嘴道:“该是老奴的不是才对,姑娘体弱,别在外头受了风,快进去坐着——二爷,快劝林姑娘进去。”
她倒是见风使舵,宝玉也就坡下驴,忙去扶黛玉,黛玉遭宝玉伏低做小,本已经有些松动,且她出来就是为宝玉解围的,见大家都识趣,便也半推半就地顺着入内,宝钗笑吟吟望着,心道:从前便知颦儿极聪敏,只是有些事情上头颇有些淡漠,如今看来,倒是不用心之故,但凡她用了心,那应对自然不一样。
一想之下,却不免又想起她情痴成疾,少年殇逝,不免惋惜地一叹,谁知林黛玉眼尖望见了,问道:“宝姐姐好端端地,叹什么气呢?”
这一说宝玉也瞧见了,回头道:“宝姐姐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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