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这样想,心越是揪得紧,意识飘忽地往里走,却是举步维艰。阻挡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落石和残壁,而是内心涌起的,无处发泄的哀恸与绝望。
他慢吞吞地,徒手搬开拦路之石,动作蹒跚迟缓,如耄耋之年的凡人。
然而洞府统共这么大,即使乌龟,也能一天爬个拉回。搬走最后一块拦路石,一眼就能看到歪倒在石床上的人。
鲜丽的色彩像是被人从脑海里残忍而强硬的撕扯去,黑白的天地只容得下眼前的画面。
他死死地盯着这个人,连眼角淌下了血泪也不自觉。
那人明明很怕冷,除了夏天,每次睡觉必要与自己依偎在一起的。怎么可能穿着单衣躺在石床上?
“起来。”
那人明明很勤快,每次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就会冲过来。自己站在这里,他怎么还可能睡的着?
“起来……”
呼唤声哽咽,带着最卑微的乞求。
只要那人睁开眼睛,过往种种,他都可以不再计较!
此时此刻,怨怼憎恶如烟散去,遗下的只有那人与自己在一起时温馨甜蜜的点点滴滴。无论后来如何,那人当日曾同自己这般好过。如师如父如兄如友,但有好玩的,必与自己分享,但有好吃的,必让自己先尝。
当初真挚而醇厚的情感何以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这个念头一起,囚困的悲痛如出闸猛虎,凶猛而激烈,不再留给他丝毫自欺欺人的余地。
“起来!刘念,你给我起来!”
靳重焰猛然扑到石床前,颤抖着扶起那人已然冰冷的躯体,帮他拨开额前散乱的发丝。本就只有几分清秀的姿色,现在瘦得连清都称不上了,颧骨凸起,两颊凹陷,活脱脱一副饿死鬼的模样。
可他的手指在这样一张饿死鬼的脸上留恋不去,细细地抹平眉峰的褶皱,轻轻地划过眼角来不及散去的黯然,恋恋地抚摸着干燥起皮的唇瓣。
昨日厌恶的,今日看来,居然无一处不动人。
他艰难地扶着他坐起,笨拙而细致地整理着他的衣容,理到腰际时,不由地停了手,手掌按在小腹处,探到丹田空虚如谷,忍不住轻声责备道:“平日里叫你多修炼,为何不听?”若是修至元婴,纵是自爆,也能留有一线生机。
呵,以金丹自爆,引霹雳火丹炸洞,那人怎么想的出来!若非金丹修为不够,威力小,霹雳火丹又集中在洞口,怕是这具遗体也保不住了。
他还有许多怨言,可惜,说再多这人也听不见了。
靳重焰无声地抱了他一会儿,才低头看着他光秃秃的双脚,摇了摇头,小时候野成的习惯,爱光着脚乱跑,自己说了几百遍也拗不过来,后来那么怕寒多半也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心里发着牢骚,手却用袖子温柔地擦拭着尘土,然后脱下自己的靴子,套在他的赤足上。
前前后后耗费了近半个时辰,总算打理妥当。
靳重焰仍是不满意。
脸色太青,身上太硬,皮肤太冷。那人明明是红润的,柔软的,温暖的……记忆中的人突然鲜活起来,冲着他憨憨地笑。
靳重焰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记忆中的他和床上躺着的他,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
如果记忆中是真实的,为何自己触摸不到?
如果石床上是真实的,为何看上去陌生得可怕?
他恍惚地坐了会儿,扶着石床想要站起来。这里又黑又臭又冷,那人怕黑怕鬼怕鼠,再躺下去,脸色一定会越来越难看。
左脚堪堪站直,右脚似踩中了什么,底下打滑了一下。人倒下去的刹那,靳重焰至少有七八个办法可以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可是这一刹,他一点都不想动了。
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摔一跤。
痛也好,越痛越好!比心被一把钝刀子慢慢地磨着,想痛又痛不出来好。
他仰面倒下去,手随意一抓,抓到了一块布条似的东西,轻轻一拉,哗啦啦地,那块布条被拉下,露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道器法宝。
饶是见惯了通天宫宝库中各式奇珍异宝的靳重焰也看得愣了愣,随即,脸色惨白地坐起来,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七星盾法阵闪了闪,便接受了他的进入。
靳重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法器盔甲,心虚与不安一点点地如涟漪般地荡漾开来,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懦弱地提醒他逃避,可身体已经僵硬成了一块岩石,好似时间一长,就会风化得支离破碎。
“阿惜。”
空中突然响起近似低吟的呼唤。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靳重焰心别地一跳,下意识地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希冀着发声的那人突然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
生气也好,怨恨也好,只要出来就好。
可是他很快发现,出声的只是一块回音石。
纵是这样,也比一无所有好。
他安慰着自己,奔到石床边,将人紧紧地搂入怀里。
抱着这个人,听着这个人的声音,便好欺骗自己,其实这个人还活生生地在这里,在自己的身边吧?
回音石里的声音许久才再度响起。那人的语气十分迟疑,像是思虑再三才憋出来的话:“炼制成的,都在这里了。还有些炼坏的,我拿去当了。兑换来的灵石做了这个阵法。”
又是一阵沉默。
“对不起。我的本领太低,跟不上你的修炼速度。总是炼制些无用的东西。但是我想,这些拿去卖了,总还值点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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