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赶紧躬身回礼:“尉迟大哥言重了。”
晋王身后留着小八字唇须的白衣男子也迈着方步踱了过来:“敝人辜卓子,晋王府中幕宾。今日幸得沈将军相救,铭感五内,薄酒一杯权且聊表心意吧。”
沈思来者不拒,一仰头豪气地干尽了杯中酒,眼神无意间瞄过辜卓子腰间佩戴的骨笛,惊讶问道:“辜大哥文人雅士,也会吹奏羌笛不成?”
辜卓子偷眼打量了一番晋王神色,揣摩着主上心思提议道:“没想到沈将军对此物也有研究,既如此,辜某索性就献一献丑,为大家奏上一曲如何?一则庆祝我等大难不死,再则庆贺沈将军旗开得胜!”
须臾,高亢悲凉的羌笛声幽幽响起,晋王顺势邀道:“既有了乐声,怎能没有舞蹈相佐。今日沈将军只一剑便把那敌将斩落了马下,技惊四座,不知道小将军是否愿意下场舞一出剑,来为大家助助酒兴呢?”
谁也没料到,沈思竟鼻子一哼驳了晋王脸面:“沈思这把剑不是附庸风雅的赏玩之剑,而是征战沙场的嗜血之剑。”
说话间他猛地抽住长剑,直笔笔朝晋王挥去,晋王只觉得无形中一团寒彻骨髓的血腥气向自己袭来,骇得心绪骤紧,那剑在距其喉头寸许的位置稳稳停住,可晋王却感觉自己已然被利刃削断了头颈,身首异处,以致全身不得动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此举一出满座哗然,几名侍卫即刻跨步上前以身体护住了晋王,另有几人飞身跃起预备将沈思拿下讯问,几柄利剑同时指向了他的胸口和咽喉。
卫悠也急切地出声喝止:“念卿,不得无礼!”又转头向晋王解释道,“叔父莫怪,念卿他小孩子心性,又喝多了酒,绝非有心冒犯……”
“哈哈哈,无妨,无妨。”晋王摆了摆手斥退众人,竟似丝毫不以为意,他大笑着问沈思,“这剑果然了得,不知有何玄机?”
沈思单手耍出个漂亮的剑花,长剑“唰”地插回鞘内:“这一把只是山野工匠锻造的无名之剑,并无过人之处。其实本就不需要什么玄铁精钢,连剑法也是虚的,高低优劣全在使剑的人。我们沈家功夫都是实战中得来的,不重招式,只重如何一击毙命。”
晋王操起那把剑细细观瞧,果然,剑身厚重,剑鞘朴素,剑柄上也全无任何珠玉宝石装饰,看去极不起眼,甚至略显寒酸。
沈思好似能看穿他心声一般:“珠玉宝石有何稀罕?对剑来说,最好的装饰莫过于剑下的亡魂。传说上古有剑名泰阿,汇聚天下无形无质之剑气,若是寻常人使用,剑便寻常,若是勇士执掌,则剑气磅礴无往不利,此方为剑中真意也。”
晋王闻言,重新审视了一番那把剑,接着又目光复杂地望向沈思,随即微微点了几下头,笑得意味深长。
夜色渐浓,堂中众人大半已经烂醉如泥,有的依偎一处打盹,有的直接躺倒在地,呼噜声、呓语声此起彼伏。
卫悠这些时日既要担心城池安危又要提防晋王算计,煎熬得心力交瘁,此刻已然不胜酒力,终是撑不住,直接歪在了桌面上。沈思脱下披风,小心盖在他肩头,又一个人端着壶自斟自饮起来。
见沈思手里的酒壶空了,晋王遂将自己面前的一只推了过去:“沈将军果真性情中人,饮起酒来也是千杯不醉。”
沈思大方一笑:“人生得意须尽欢,你可知我是抗了圣旨违了军规来的,明日一去军法如山,搞丢了小命儿也未可知。此时若不尽兴,过后岂不后悔?”
想到小皇帝那道为除掉自己而下的旨意,晋王垂眸沉吟片刻,轻叹道:“素闻沈老将军治军甚严,你此去想必要受一番辛苦了吧……”
沈思将晋王那壶酒一并喝得精光,又高挑起空酒壶抖了抖,连最后一滴也意犹未尽地吃进了肚去,这才心满意足地用手背一抹嘴唇:“好在仗也打了,人也救了,酒也喝了,管他明日是生是死,也总算是尽兴而归了。”
晋王不觉双眉蹙起:“既然明知难逃军法惩处,为何还要前来?”
沈思漫不经心地挑挑眉毛:“为何要来?我若不来,宁城必破。不但王爷千岁你将遭遇杀身之祸,连这宁城之中的将士和百姓也都在劫难逃。”他望着相隔不远地的卫悠怅然笑道,“唉,一条命换千万条命,总算值了吧。”
小雨窸窸窣窣下了一整夜,待黎明将至,沈思起身整了整衣冠,又留恋地望了一眼尚处在昏睡中的卫悠,帮忙拢好肩上披风,转身迈步出了大堂。他将手下士卒交托给副将,命其带队暂且休整一日, 而后头也不回地独自上路了。
晋王在窗边负手而立,望着那个雨幕里绝尘而去的孤单背影,竟莫名涌起一阵失落与伤感。
他来回踱了两圈步子,打定主意,厉声吩咐道:“辜卓子,传令下去,今日午后启程。”见身着白衣的小胡子立在那没动,他了然地补充道,“我们回晋原,不过……要‘途经’宜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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