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和顾盼曾经一前一后地跑过这道河堤。
顾盼在前头拽着风筝线,那没心没肺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微凉的河风之中。
方源踌躇了好半天,越想越感觉怪异。
顾盼有洁癖,而且是严重的个人洁癖,方源怎么都想不通,顾盼怎么会乐意跑去大江边上冬泳?
顾盼喜欢游泳,但都是去正规大型游泳池,要是放在平时,顾盼肯定会嫌弃地连连摇头:“在江里游泳?!不觉得脏?圆圆,我们去水世界怎么样?”
在方源的认知里,顾盼宁愿去游泳池喝漂白水,也不愿去江里喝水藻。所以那天一定是顾盼的妈妈执意要求顾盼去的。
他妈妈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会为了迎合同事(可能是领导)而把自己的儿子往危险的地方推?
方源早就知道顾盼的父母有问题了,可是他干涉不了,游泳的事情也一样。
顾盼这人成天乐呵呵的,就像人工小太阳,照哪儿哪儿暖和。
如果不是顾盼曾经亲口告诉方源他的家庭情况,方源绝对想象不出来,顾盼实际上跟父母关系极度紧张。
但顾盼是孝子,向来忍让三分,有时候被打得皮开肉绽,都没吭一声。
方源不认识顾盼父母,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如此听话的独子,那对父母怎么舍得动手?家里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方源拔了一根狗尾巴草,蹲下来。
江边的浪头反复冲刷过来,扑到方源的脚上。
他用狗尾巴草在那顽皮的水波上撩了撩。
“以前你还嘲笑我是旱鸭子,老想教我游泳……可是你看吧,你会游泳,顶什么用?”
方源心中烦思纠结,远眺着江面,却只看到在水天连接之处来来往往的运沙船。
他举目四眺,搞不清楚顾盼是在哪里沉下去的,也不晓得那些打捞顾盼的人是否早就回去了,反正方源是什么也没看见。
裕江宽阔而绵长,哪儿那么容易找,不然怎么叫“江”不叫“河”?
今天是方源的生日,却是他从小到大以来,头一遭在这幸福的日子里落单。
所以他决定,哪怕只是出于形式,也要假装把顾盼的灵魂“勾引”过来,领回自个的家。
“喂,顾盼,你在哪?……”
方源趁着四周无人,扯开嗓子喊了几声。
“别浪了,回去啦!”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吟,以及他背后那道防护林的沙沙声。
“盼盼,我给你买了好吃的噢~”方源挤眉弄眼地补充了一句,生怕顾盼现在鼻子眼睛不灵了。
他喊够之后,晃了晃手里那硕大的零食袋,心中假设顾盼已经被那袋零食勾引了来,转身回家。
他的步子迈得一步一顿的,生怕顾盼跟丢了。
方源爬上河堤,低头俯视波光潋滟的万丈江面。
这极有可能是他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一次前来此处。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很难再有故地重游的勇气,所以他非常用心地看了大江最后一眼,也看了顾盼本人最后一眼,把无数美好的记忆印在心里,打上时光的封条。
*****
方源回到家后,不忘从玄关的鞋柜里扯出一双比他码数大一号的拖鞋,象征性地放到地上,鞋尖朝向屋内。
那双拖鞋是以前顾盼来他家的时候专用的。
他决定,那双拖鞋今后就摆那儿,不再收回。
方源把垃圾食品拎进门,码到祭桌上。
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顾盼跟着垃圾食品过来了没有?天知道那馋鬼在半路上有没有偷吃。
方源继续布置祭桌。
祭桌的中心肯定要放遗照。
他把自家屋子淘了个底朝天,才找出一张上面有顾盼的照片。
那张照片是他和顾盼的合照。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两人从中剪开,可是当方源拿起锃亮的剪刀,将那两片坚硬金属组成的刀锋抵在照片边沿时,他犹豫了。
方源并不在乎照片上的自己被剪掉以后会怎么样,因为这并没有所谓。
然而他手头有顾盼的照片仅此一张,他不忍下手破坏这张照片的完整性。
方源努力说服自己剪下去:别矫情,很多女孩子在自己脸上身上动刀子呢,妈妈生你还不是剖出来的?
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面对着照片中顾盼的笑脸,还是没舍得,剪刀开开合合,最终作罢了。
这张照片是横版的,只有方源和顾盼的上半身大头照,方源只好把相框横了过来,他觉得也是醉了,谁的遗照是横放的?
方源皱皱眉,乍一看上去,就像两个人都死了,又好像在搞冥婚。
可是确实没人会来他家,他连被闲言碎语的机会都没有,又有何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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