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馥浓一顿午饭从头到尾没动筷子,好像光是抽烟就把自己喂饱了。滕云注意到他的眼光不时落在他晚上那串佛珠上,便笑着问:“这是战总送你的?”
光看品相,就知道这串佛珠出自年代久远的小叶紫檀木。密度高,棕眼小,珠子被时光盘玩得油润如肌,隐隐仍有香气溢出。
即可宁神静气,又可祈福辟邪,是件好东西。可方馥浓却觉得这玩意儿是个束缚,比指头粗的金镯子还沉,让他动静都不自在。
方馥浓掐掉手上的烟,起身说,走了。
滕云看见他摘掉了那串念珠,随手就往垃圾桶里扔——
手指一弯,又把险些扔出去的佛珠勾了回来,攒进手里。方馥浓笑笑,算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东西我暂时留着吧。
回公司发现战逸非已经醒了,一个小时倒头小寐,精神看来好了不少。打电话让战圆圆通知方馥浓,晚上有个饭局。
方馥浓找人搭建觅雅的展台,战逸非与托尼商量起美博会上唐厄站台的事情,两个人各自忙到下班,老板临时接了个电话动不了身,公关先生先他一步去了就在公司附近的饭店。
原来宴请的客人是这次苏州来的工人,没全请,只有三个人,为首的就是宋东坡。
这三个人虽说不至于是苏州那边的上层建筑,但也相当于国营单位的车间主任,在工人当中挺有威信。
方馥浓几乎瞬间明白了战逸非的意思:这个节骨眼上,苏州工厂闹得实在蹊跷,他得问一问来龙去脉。
别人见到觅雅的公关总监很是客气,纷纷起身看座,唯独宋东坡眼皮也不抬,鼻子里粗粗地吭了一声——他的脸现在还肿着,方馥浓那几拳一点没留余力。
“宋哥。”见面的时候亲得好像幼儿园的时候同穿一条开裆裤,一转身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再见面的时候还能跟你亲成那样,那就是公关的本事。方馥浓显得自己与对方毫无过节,拉开椅子坐在宋东坡身旁,笑着说,“宋哥看着比我年长一些,这声‘哥’我叫着应该不过分。”
比起工人闹事,方馥浓这会儿更介意的是觅雅断粮。他还欠着人家两千万,不还清就会被打断腿脚,上个月的利息已经还晚了,这个月马上又得还。蜗居人下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早晚得东山再起。现在他只差钱,觅雅也差钱,即使战逸非不让他来这个饭局,他也打算要找苏州那边的人谈一谈。
“你们在化妆品行业干了多少年了?”
“我干得不长,八年。他们两个比我干得长,老沈十年,老宋最厉害,干了二十年。行业里就没他不懂的,再好的品牌、再新的技术,他闻一闻就知道用得什么原料,能给你仿得八九不离十出来。”
“宋哥一看就是能干的人。来,我敬宋哥一杯。”方馥浓替宋东坡把酒杯斟满,用自己的被子与他的碰了一下。
对方全不领情,一抬手:“免了。”
方馥浓笑笑,自己把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另外两个工人连声赞他好酒量!
几番寒暄,几杯酒下肚,觅雅的公关总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也就切入了主题。他刻意压低了一些音量,显得自己万般为难却又不得不与他们推心置腹,说,“实不相瞒,公司现在的经济情况确实有点问题,仓库里陈货堆了太多,渠道却一条没打开,顶有创意的广告已经拍完,却连投放的资金也凑不齐。战总虽然年轻,但却不是奸商,也不是纨绔,他能在闹成这样的情况下,还想着把你们这些人的工资发了,光是这份胸襟就很罕见了。”
工人们齐齐点头:“确实不容易。”
拿了钱自然好说话,方馥浓微微勾了勾嘴角,继续说:“能不能借美博会的平台一炮打红,还是个未知数。觅雅的资金链已经断了,拆东墙补西墙肯定撑不了多久。渠道没打开,生产线不得不先停了,可那么多人还都张着嘴等着吃饭,你们说说看,战总拿什么来负担你们的工资?”
工人们的思路被公关先生牵走了,顺着他的提问想了想,回答说:“确实很难。”
“所以现在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把苏州的地皮、工厂连着你们这些人一锅端地盘给别人,反正仓库里存货足够,以后觅雅销售起来了,再找别的工厂做代加工也不迟……”
方馥浓适时停了下来,果不其然工人们不肯接受这个建议。宋东坡怒目圆瞪,率先发难:“这怎么行?想接盘地皮与工厂的肯定大有人在,可人家不会要我们这么多工人!我们三个是无所谓,行业里待久了,人脉、技术都有些积累,到哪儿都能混口饭吃。可让那些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工人怎么办?让他们都下岗回家等死吗?!”
敢于带人进沪大闹,这会儿又替别的工人担忧,方馥浓自觉自己没看走眼,这个宋东坡确实是个仗义的人。他不紧不慢又说下去:“那么,只能走第二条路——我们自己做oem,给别人做成品加工!”
“这……这个?”
等三个人面面相觑惊讶完了,方馥浓才笑着接下去:“你们在这行业干了二十年,肯定比我还清楚,化妆品行业是暴利,不管原来做什么的都想进来挤一脚。化妆品公司多如雨后春笋,但有实力自己置备厂房的毕竟不多。我们有工厂,有设备,不能白白放着等它们生锈……”方馥浓深谙谈判的艺术,明白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这些人循循善诱至自己的逻辑上来,留下足够大伙儿思考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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