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阅着宝玉送来的《金龟梦》,一时心情复杂。却听外面嘻嘻笑笑的声音,原来是众姊妹看罢戏,见黛玉没有去,在宝玉提议下,想给她解闷,便往这里来了。
黛玉忙藏罢了《金龟梦》,就听见众姊妹谈起戏文里的人物,声音慢慢近了。
湘云说:“这戏中尹家小姐,这样英豪阔达的才女,和那个国公府的温柔方正的李公子,我看倒不般配。还是嫁了那个疏狂的虞子才,才是一桩‘才子才女姻缘天定’的美妙姻缘。”
迎春难得反驳道:“李公子也是好人。”
宝玉道:“不管如何,尹小姐喜欢谁,谁才是合适。否则,凭虞子才再好,李公子再妙,若不是尹小姐中意的,也不过是父母之命罢了,忒没趣。万幸尹小姐父母最后指的李公子,倒恰好是尹小姐心头上的那一个。”
一时众人都不答。探春却怪宝玉:“什么‘中意’、‘心头’的,又是浑话。仔细给老爷听到。”
黛玉听了却抿唇一笑,想宝玉这几句话,说的得她心意。
年纪最幼小的惜春却道:“你们都看错了地方。李公子、虞子才等人,都不过是色相迷障。嫁进府后怕才是重点:尹小姐恐怕不好了。下午还有一出,不信就再看过罢。”
宝玉听到惜春这样说,叹了一声。他是知道后面发展的,因此有些索然,只说道:“四妹妹看的细。”
正说着,已见众人进来了。探问了一阵黛玉,看她好好的,也就你说我说地又说笑起来。
只是以往黛玉往往不耐烦听她们聊天太久,这次,听她们评论戏里人物,却津津有味,还无缘无故听得微微笑起来。
待众人走光了,宝玉才留下来,同黛玉说话,附给她一叠文章。
原来黛玉那天好像突然对《金龟梦》得了大趣味,忽地催宝玉去问问坊间如何评论此书。
既然是黛玉的趣味,宝玉自然无有不应。虽然年纪还不大,他也到底是个男子,进出探问,总比黛玉方便。
只是得了一叠评论后,黛玉又不要外头那些男人的臭笔墨,他就只得找懂笔墨的女子抄了一遍,才罢了。
看着看着,黛玉好像入了神。
宝玉笑道:“幸好我托人买的早。此后,可真真是京城纸贵了。书坊着人印书都来不及呢。我看满京,从市井文人,到公侯府邸,大凡是读点书的人,都要争看‘金龟’。就是不识字的,还喜欢看戏呢。”
黛玉听了,只抿着嘴笑。
宝玉凑过头,和她一起看评论。
这个说:《金龟》一出,此前所有‘才子佳人’,自此失色。
那个说:文也熏然,情也痴然,千古文章也。
还有的偏激的说:看到这等佳作,从前诓八股混饭吃的文章,早就该丢了。
当然,也有人批此文不过是小说之流,怎能与大道并提之。
这些都是溢美之词。但是也有说到真正的点上的:胜在真实。情真事真。
当今才子佳人之流,开口文君,满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流俗之极。
这篇里棒打鸳鸯的老太君会说什么话,那篇里的老爷棒打鸳鸯的时候,说的话就分毫不差。
这篇的樵夫居然满口知乎者也,那篇的樵夫就“子在川上曰”。
情节也无非是“私定终身后花园,才子落魄中状元”。
除去为了润笔费的原因外,要说其中有什么作文章者的真情实意?倒也有:潦倒书生满怀臆想,想要凭空掉个侯府千金,金闺美娇娘,好从此富贵美色双收的垂涎之情,那是力透纸背。
其中能稍微写出点人间真情来的,不生搬硬套的,都早已被奉为了一流。
《金龟梦》里的人物却是活的。
从小丫鬟、小厮、轿夫,到管家、小姐、姨娘,老爷,夫人等。虽人物众多,但大凡是出现的人物,必然是活灵活现的。
比如其中作为三家第一代主线的三个人。
虽然才华横溢,明明也最擅长作八股,却厌恶科举,以至于一看八股文章,就头痛欲裂,因此不得不蒙眼睛上考场,结果被误认为瞎子的虞子才。
温柔端正,身为长子,却最擅戏谑,时常端着正经脸,变着法戏弄家人的国公长子李旻。
虽然温柔敦厚,管家一流,实则却暗藏傲气,才气逼人,三试求亲人的尹家小姐。
其他副写人物,也是精彩。不知多少人见了这些人物,拍案叫绝的。
更兼人物既活,人物行事且真。
大字不识的小厮不会满口知乎者也,千金小姐更不会半夜只一个丫鬟陪着出去会男人,
当官的老爷也不会日日闲得只会盯着女儿。
富贵之家的用度,也都不错侃。
连棒打鸳鸯的话,书里不同的人说出来,都一眼叫你知道是哪个人会说的。而觉得他(她)这种脾气性格,也的确只会说这样的话。
除却人物故事,更兼行文间,词简神丰,意气逼人。绝不学时人堆砌。
有人品位《金龟梦》用词,虽然半文不白,但许多行文处,该用这个词,就绝不会用那个词。该用三个字,就绝不会多出一个累赘的字。
何况较真处事物历历在目,散漫处格调fēng_liú。哪里该用何种风格,竟然一处不错。
有人便说作者颇得贾岛“推敲”之神。
文质兼有,非同俗流,自然叫绝者众。只可惜《金龟梦》只写到第一代人,尹小姐嫁与李旻,生下儿子,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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