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飞取出了曹恩凡被押进来时交出的钥匙,转天一早独自去了曹恩凡家。
这个胡同儿他打小儿总来,全因两家世交,只要他来姥爷家就会来看看六叔六婶和恩凡弟弟。鄂托家六爷没的早,他姥爷把六叔和恩凡当成亲儿孙看待,这几年犯糊涂,还总想着六爷,说和六爷年轻时候的事儿。
童飞开门,铸铁大锁哐啷一声被打开,双手一推,门轴转动,响声刺耳。抬眼,满院的颓败之景,不过十来天没人管而已。
三年前,六叔病着,他来看探望时也是这么个景况,似乎比现在还让人沉重。家里有个将死的病人,是何等的压抑滞闷。那时,曹恩凡的师父听说是回河南山里去了,曹恩凡每日的寄托是晨昏习练枪法,剩下的光阴奔波于药铺之间给他爹抓药熬药,熏得满身药味。
曹恩凡十六七,长得正是好看的时候,有了男人的气质,未失幼时的俊秀。“现在也是一样的。”童飞回身关了大门,这么想着,面对正堂,好像等着曹恩凡每次那样迎出来一般,半晌没动。
迎面是六叔六婶的灵位,再高一层是六爷的。童飞把钥匙揣进口袋里,朝供桌走过去,摘了帽子看着三个黑色的灵位,慢慢跪了下去。童飞身材高大,这么一跪有些局促,自己笑了笑,站起身,往后撤了一步,重新跪下来。
“六爷,六叔六婶。恩凡我照顾着,没什么事儿,过两天就能回家了。我姥爷一直惦记着您几位,尤其是六爷,您有空给他托个梦,在梦里叙叙旧吧。您几位在天上保佑恩凡,只要恩凡不嫌弃,我愿意一辈子对他好,六叔六婶,您们也别嫌弃我。我给您磕头了。”童飞说完,觉得自己傻,又笑了笑,俯身磕了四个头。起来后,上了三炷香。
曹恩凡的枪就在供桌旁的墙角倚着,童飞用架子上的干布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曹恩凡第一次拿过这杆枪的时候,他比枪矮了一尺多。童飞笑话他,人还没兵器高,到底是谁耍谁?曹恩凡从小脾气好,也不跟他置气,见他来了就放下枪不练了。小童飞过来,拉着这个粉堆的小人儿出去玩儿。
童飞想起来十岁的时候头一次见曹恩凡,那时候他在床上坐着,六婶在他旁边护着,两岁多,小小的一个,跟画里白白胖胖的娃娃一样。童飞连摸都不敢摸一把,远远站在地上看他。后来曹恩凡渐渐长大,直到少年时,在童飞眼里也是没有一个能比这个弟弟更好看的人了。要说喜欢,童飞这辈子喜欢上的头一个人应该就是曹恩凡了。
他把枪擦干净,又从屋里柜子里找出一块包袱皮样的粗布,把枪头裹了起来,重新倚在墙角。他用手在枪尖一尺下的地方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
还有鸟儿。
鸟儿不叫,在里屋柜子上的笼子里依偎着,头藏在翅膀下,两只挤在一起,似乎在互相取暖。童飞打开鸟笼,伸进一根手指,想碰碰,却异常恐惧。
死了怎么办?恩凡挺喜欢它们的。
本来是翠绿的羽毛已经暗淡无光,变成灰灰的两团。童飞摇摇笼子,两只鸟没动,又用力摇了摇。忽然一只抬头,抖了抖羽毛,另一只也跟着扑棱下翅膀。童飞长舒一口气,拎着鸟笼去了厨房,往鸟食罐里放水和小米。
童飞莫名地得到一种暗示,这两只鸟儿活着是好兆头,如果死了就是晦气。然而好的是什么坏的是什么,他却感觉不到了。
两只鸟儿饿了十天,没死也剩了半条命,童飞没敢丢下他们不管,拎着送到了康爷爷家。康爷爷虚着眼睛看着两只鸟儿问童飞:“你弄两只家雀儿来干什么?”
“您见过这么绿的家雀儿吗?”
康爷爷冲着阳光又看了看:“哪来的?”
“您亲孙子养的。这两天没人照顾,您受累给添添食水,过两天恩凡出来了就拿走。”
“恩凡的啊?”康爷爷拎着鸟儿笼子往屋里走,“那我给看着。你小子早点让他出来!少根头发我打断你腿!”
康爷爷挥了挥手里拐棍儿,童飞一把逮住,笑说:“您这眼神儿还数头发呢?”
“臭小子!”康爷爷想把拐棍儿从他外孙子手里抽出来,却终于服了自己的岁数,等着童飞主动撒手。
童飞放开手,掸了掸衣服,说声:“走了!”转身出了院子。
五天之后,陈午阳被处决的消息登满大小报刊,同时发布的还有一封当局向日本政府的道歉信。曹恩凡被释放,当天日本兵驻进了北平城。
童飞亲自给曹恩凡开的手铐,带着他出了警局,两人结结实实吃了一顿,才把他送回家。曹恩凡心知这次是把童飞连累的不轻,问他之后怎么办,童飞说,走一步看一步,没什么事情是不能转圜的。至于这警察还能不能当下去,童飞没说,正是因为没说,曹恩凡心里反而多少有数了。
他进了家门,招呼童飞进来坐,童飞一反常态没有进屋,跟他说,洗个澡,把这身衣服扔了,舒舒服服睡一觉,后面的事儿明天再说。转身要走,又回身,跟曹恩凡说:“鸟儿在我姥爷那儿,都活着呢,明天给你送来。”
“明儿我去拿吧,顺带看看康爷爷,让老爷子放心。”
“也好,那我走了。”童飞朝胡同儿外走。
曹恩凡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他,才关门进屋,到供桌前磕了头,拿着换的衣服出来,奔天桥儿去找了章晋平。
章晋平一个人这些日子收摊儿早,这会儿人群已经散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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