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防不愧是苏轼的老朋友,当即答道:“苏轼终究贵为右相,自当有右相的体面。太皇太后应该让他自行反省,决定自己是否仍留在朝廷为官。”
这消息传到苏轼的耳中,他不由幽幽一叹,另起一本奏章,请求太皇太后将他外放。
哪知这奏章墨迹未干,慕容复便已劈手将其夺下,撕地粉碎。“老师,自古以来只有贬官的宰相,没有外放的宰相。辞官罢!”
“这是为何?”慕容复说罢,秦观竟第一个跳了出来。“赵挺之空口白话无凭无据,咱们就这么认输了么?公道何在?”
“公道?”回应他的是慕容复的一声冷笑,“朝堂之上讲究的从来都不是公道,而是强权!如今我们兵败如山倒,与其赖着官身苟延残喘,不如辞官求去自在潇洒。”
这“自在潇洒”这个字终是打动了苏轼,只见他眉间微涌阖目长叹:“我以为,微仲知我……微仲知我……”
慕容复知道,苏轼被沈括背叛,那是历史使然与他无关。可如今苏轼与吕大防的友谊破裂,却是全因他而起。他心中愧疚万分,当即单膝跪下,扶着苏轼的胳膊缓缓道:“老师,政治与私交无关、政治与人品亦无关!政治……一向如此。”
苏轼见慕容复与他一般悲痛,想起当年慕容复为他苦心筹谋左相之位,可他却自行反水支持吕大防,登时满心惭愧。只见他紧紧抓着慕容复的手腕,坚定地道:“明石,你要留下!国事至此,你要留下!”
“我留下!”慕容复赶忙点头应道,“老师放心,终有一日,学生会为老师靖平朝堂报仇雪恨。到那时,再请老师出山主持局面!”
苏轼并非醉心权术之人,听慕容复这么说也只是黯然一笑,叹息着道:“为师多年不曾回眉州老家,如今也该回去了……”
“不,老师不该走!”慕容复却不同意苏轼离开京城,“东坡阁与东坡诗会都还少不了老师。老师纵然不再为官,能以东坡阁与东坡诗会为平台,培育后进也是好的。”
“这……”慕容复有此提议,苏轼当下一怔。所谓辞官归故里,苏轼的确不曾想过还要留在京城。“东坡阁你早已派人打理,为师帮不上什么忙。至于诗会……如今却是谈论如何理政远比谈论如何作诗更多……”
“所以才更需要老师!”慕容复笑道,“老师治政经验丰富,那些新科士子放下书本一无是处,纵使外放为官也只会为胥吏所欺。只有先由老师教会了他们如何为官,他们才能造福百姓啊!更何况,‘东坡酒’的收益这般高,老师难道还担心汴京居、大不易么?”
慕容复此言一出,苏轼不由哈哈而笑,只拍着慕容复的额头连声道:“从汝,从汝!”
出得门来,始终保持沉默的黄庭坚终于低声道:“是我与老师想地太简单……”
慕容复摇摇头,轻声道:“师兄没有看错人,吕大防的确是个君子。”至少吕大防一言保全了苏轼不用再去大牢走一遭。“只是这朝堂上,君子向来斗不过小人。我等明知老师清白,可有人弹劾他,为自证清白他还要辞官。然而如王珪、邓绾之流,‘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谁又能奈何得了他?师兄以为吕大防赢了吗?我告诉你,他也不过是个棋子!”历史上,刘挚借吕公著、吕大防的威势掐走了洛党与蜀党,接下来就将矛头指向了吕大防。这位始终没有说话的好人在“朔党纳粹”最后向他而来的时候,便再也没有人为他说话了。
黄庭坚不由又是一叹,固执地道:“然则我始终坚持,《汴京时报》应言为民声,不应该拿来当做党争的工具。”
慕容复亦知要说服他们这些古君子,仅凭这点刺激是痴心妄想,是以只笑道:“那么我也坦白告诉师兄,能永远不错的,永远都只是在野党!”说完这句,慕容复再不看四学士一眼,兀自负着手走了出去。
此后,苏轼在短短的一个月内连上了六份奏章,请求辞官。太皇太后眼见苏轼去意已决,而他又应允留在京城长住,终是答应了下来。《汴京时报》在第一时间报道了这个消息,并以整整两个版面回顾了苏轼的为官生涯。嘉佑二年的进士,三年京察入第三等为百年第一,仁宗皇帝金口玉言宰执之才。为官以来曾在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黄州、汝州等地任职,任上抗洪灭蝗,赈贫救孤、向化百姓、政绩极佳。出任右相后,与其弟苏辙合作治理黄河、改革会计制度;在新党与旧党之间取得平衡,力保被百姓视为善法的“免役法”、“保甲法”、“方田法”,并改革执行有瑕疵的“市易法”,为朝廷增长税赋收入。这样一位有才干怜百姓的好官离去,汴京百姓不由大为伤痛,直骂朝廷不识人才。
苏轼辞官求去,右相一职自然出缺。吕大防提议由门下侍郎刘挚接任右相,太皇太后却是看中了时任知枢密使事的范纯仁。然而范纯仁看看苏轼的下场,再瞧瞧刘挚虎视眈眈的眼神,心中便是一阵默然,借口自己并非经科举出身、出仕以来又无大功绩固辞之。由此,刘挚终于如愿以偿荣登相位。而就在朝堂上的朔党们庆祝胜利的同时,小皇帝却悄悄换上了平民的衣衫,跟着慕容复一同离宫去见识那名满天下的“东坡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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